云司是不知道，原本只可能三人知曉的事情卻被人偷聽到了。

隔壁，雅間錯開的暗格廂房內，黑絲束發，頂著張娃娃臉，著墨藍直袖繡祥云蒸騰右衽長袍，腳蹬黑靴的少年一張臉笑得幾乎扭曲，右手捶著腿彎著腰哎呦哎呦撒歡地叫喚著：“黑心肝啊黑心肝，你聽到沒有，你即將過門的夫人可真的會斂財呢……”

哈哈哈哈，他衛卻行走江湖多年從來沒見過這么奇特的官家小姐，居然想從房事上給自己謀財。哎呦喂，那姑娘是不是太缺錢了？大冢宰官居高位，那二小姐也是嫡出，可沒聽說過受什么人欺負從小吃不飽穿不暖的。嫁到長樂侯府，哪怕那男人瞎了可畢竟還領著俸祿，還怕養不活一個女人？

沒想到自己來大輿走這么一遭還能遇上這般有趣兒的事情，真是不枉費一路上被他騎死了的馬兒。衛卻勾著腰呵呵地笑著，腦中已經補腦出了大婚當夜，俊美的長樂侯怎么伸出手摸索著那場會很費勁兒的魚水之歡的場景了……

“蜀塞自建國初，便有一曠世明珠名曰遺世，據聞乃是蜀地神靈芙蓉花神所化，被奉為神物供奉在蜀塞國都酆都。誰料，一年前這明珠卻是消失不見，蜀塞不敢大張旗鼓地去尋找，可國寶丟失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就此罷休。偶然聽常越提起，奉命尋找明珠的蜀塞公主龍靈已經找到了盜寶賊的下落……”

紗窗敞開半截，傾斜的日光透過雕花的窗棱照射進來，落在臨窗塌下那一身雪衣的男子身上。流光徐溢，映照著他無雙姿容；滿頭潑墨長發宛若高山上流瀉下來的黑緞，光滑柔亮，幾許勾勒以玉扣白簪束就；那額頭光潔飽滿，眉飛入鬢，若流云一臾的輕瞥；濃密的眼睫遮掩著狹長的鳳眸，掩去靜寂的深沉；他山脊般連貫高挺的鼻梁下，一雙顏色淡淡的唇翕動，溢出似清風般無蹤的飄渺聲音。

“神物明珠，就算蜀塞傾覆，亦要尋回。蜀王已命龍靈不惜一切，踏遍千山萬水……”

“打住！打住！”笑得腸子都快糾結到一起的衛卻霎時噤聲，圓圓的眸子瞪起朝向榻上沉靜如水的人，臉色又悲又憤道：“別人都說你容貌無雙，一身白衣堪比謫仙，他們卻不知你這身白衣包裹著的是顆黑得不能再黑的心了。”

好歹還是朋友一場，竟然這么威脅他，他就不相信長孫瑢不知道自己是九死一生逃到大輿的。沒幾句安慰就罷了，居然還想使壞，真壞，真壞！

安靜倚靠著雕花軟榻的長孫瑢抬手端起旁邊一杯稍稍有些涼意的茶水，送到唇邊淺酌輕抿一口，完全無視了跳腳的衛卻。世人都知他是瞎子，什么是瞎子？當然是看不見，不知他痛他苦他悲他喜，衛卻在他面前如何蹦跶都是他自演自賞罷了。

“我說，你這不會把我的行蹤透露出去吧？”說起這件事，衛卻嬉笑的神情完全收斂了，反倒很委屈地朝跟前的人抱怨道：“我真的不知道遺世明珠的下落，你可要幫幫我，千萬不能讓我死在蜀塞人的屠刀下！”

“你我之間，向來恩怨分明。”長孫瑢溫若暖玉的聲調，就似冬日中的艷陽，讓人有種聞之即暖的感覺。

衛卻狠狠地憋著嘴角，眼角抽啊抽的，心底腹誹道就知道：你是個黑心肝的小家子氣，不就是說笑了幾句嘛，就把他的安危拋開不理了。嗚嗚，他其實真的好無辜的。要說這回怎么攤上這趟渾水的，他長孫瑢多多少少要負一些責任。

想罷，他一副破罐子破摔，耍橫道：“哼，不管算了，看我死了，誰會幫你冒著風霜酷暑在諸國中跑腿。”

“常越說想去親自打探我父王的下落，如果你倦怠了，我會讓他接替你。”他嘴角噙著淺的不能再淺的笑，因這微微動作，整張臉都生動起來，仿佛是雪蓮在剎那間開放了。

聽聞此言，衛卻整個人頓時奄了，忙擺手嘿嘿道：“不用，不用，你瞧我年輕力壯的，武功也好，最重要的是我有一顆想走遍天下的心。常越那老人家一把年紀了，你就把他留在身邊看家護院吧。”自顧地坐在他旁邊，殷勤地為他添上茶水，笑得那叫一個諂媚。

門外守著的常越非常鄙視地朝里面望去，這偷兒變臉的速度堪比翻書，有時候還真是說話如放屁。不過，未來夫人想在銀狐賭坊上的賭注上贏一筆銀子，公子到底會怎么做啊？難不成真要放任人去偷窺他們的洞房？雖然他跟一干下屬都有這樣的心，可卻沒有那樣的賊膽啊。

腦子里天人混戰中，便已聽到長孫瑢淡漠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拭目以待吧。”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不說衛卻了，就是一貫比較了解長孫瑢的常越都狐疑了，（黑心肝）公子這話是什么意思？

……

銀狐賭坊放賭，大婚夜長樂侯和云二小姐能否春風一度。押注的人前所未有的瘋狂，倒不是真的在乎能贏多少錢，很大程度上也是想滿足八卦的心，那一殘一弱的人洞房夜是個什么光景。

云司用了很多銀兩押自己和長孫瑢能夠洞房，為了能賭贏，她還讓白鷲去買通街上的一些長舌婦，說大冢宰家的二小姐尚在病中昏聵不醒，還不知能不能在成親那日醒來。回府后，她干脆閉門不出，坐實了重病的傳言。原本只是街面上的一些流言，隨后大冢宰府也流出二小姐病重在床的消息，一時間關于她生死一線的傳言紛紛入雪花般在御城流傳開。

云狄和張氏聽到消息，先后來看過她，還派了大夫給她看診，勢必讓她能順利地從大冢宰府出嫁。別人不清楚，白鷲和淺露卻是了解內情的，俱都都被嚇得不輕，好在大夫沒看出她是裝出來的。云狄便下令不準人前來芳草閣打擾她靜修，她也因此落得清閑。

養病待嫁，日子過得不疾不徐，在一個陽光明麗的早晨，前院傳來消息，大小姐云蕓今日回府。

得到消息時，她正坐在桌旁喝著淺露燉的雪梨銀耳湯。對那只是匆匆一見過的嫡姐，她心里還是挺復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