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沒動靜；兩下，沒動靜；三下，沒動靜，四下……

一直到她快把手都搖斷了，距離她一臂之遠的長孫瑢還是半點表情都沒有。嗬，原來真是瞎子啊！懸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地，她正想收回手安撫下自己胸腔里咚咚活躍跳動的心臟，冷不防地被一只比她皮膚還白的手抓住了手腕。

“你在做什么？”

落地的心嘣地下被彈上高空，倒流回毛孔的冷汗盡數傾瀉而出，云司甚至能感覺到下巴對準胸膛的峰巒深溝里已經匯聚出了條小溪。

神啊，難道是嫌我沒有晨昏三炷香供奉您老人家么，要不要這樣為什么我這弱不禁風心臟脆弱的小姑娘？云司幾欲淚奔而逃，可“謫仙”氣場太強她愣是有心沒膽。嘴唇哆嗦了兩下，她左手捂著口咳嗽兩下，佯裝無力道：“侯爺，云司恰巧路過，看見有小蟲在您面前亂飛，怕它沖撞了您……”

“所以，你在幫本侯趕蟲子？”他彎起嘴角，臉上的神情更加生動，溫柔的語氣里夾著絲很難聽出來的揶揄。“嗯，好像是有蟲子，剛才本侯感覺到它在本侯面前‘飛動’。”

“……”云司嘴角抽搐得厲害，她真想說那不是蟲子在飛動，是她的手在扇動。同時心中也挑起警惕，不知他是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說自己就是那蟲子。

長孫瑢沒聽到她的回話，便自顧自地道：“看來是迷路了。”不然也不會走到這里。

“嗯。”云司弱弱怯怯地回了個音，心里尋思著是不是要跟他告辭回弗蘭殿，那搬不上臺面的試探讓她偷雞不成蝕把米，手腕還被抓在長孫瑢手中。忖罷，她扭動著手腕虛弱道：“侯爺，你把云司抓疼了。”

“本侯不是有意的。”聽了她的語氣，長孫瑢倒是很利落地就松開了她的手腕，轉身道：“走吧，本侯送你去弗蘭殿。”

那抹削瘦的身影輕輕掠過身邊，帶走了風中似有似無的暗香。云司駐足，雙手緊緊地攪在一起望著他，腦子里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被她撲倒在船艙里的銀面具男子，還有那夜逼她去引開黑衣人的可怕男人，兩個分明不同的身影攪在一起，像是在告知她千萬不能靠近那個看似毫無能力的長樂侯。

回歸固可貴，自有價更高，若為小命故，兩者皆可拋！

一瞬間，她決心無比堅定。袖管中的紗巾掏出，掩住口氣弱地叫道：“侯爺，侯，侯爺，留步……”

只走了三步的人停住，回轉了半個身子“看”向她。

伸手狠狠地在大腿上擰了幾下，眼眶里疼得眼淚花直打轉。云司紗巾掩口，一步三咳嗽追上來，氣若游絲道：“侯，侯爺，云司破敗之軀恐不久于人世，只怕還來不及入府就要撤下紅帳掛上白幡。”

為表示自己真的病入膏肓，她使勁兒地咳嗽著，那股子勁兒太猛，自己都能感覺肺都要被咳出來了。眼淚更是不加掩飾直接就滾出眼眶，一下子小臉上就淚痕斑斑。

淚眼蒙蒙，在凄楚的燈光下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奈何，長樂侯是個眼盲之人，就怕云司口吐鮮血他也瞧不見。只是，臉上慣常有的溫和笑容在夜色掩映下撤去，暗光打落的陰影將他曝露在燈光下的半張臉也染了墨色。

云司偷偷一瞥，頓時有股心驚肉跳的感覺。

長樂侯這時候變臉，是要殺她滅口？

緊張兮兮地盯著他，卻見長孫瑢徹底轉過身朝她走來。他每走一步，云司就感覺到自己的心跟刀刃只有一根頭發的距離。三步路，是三把先后落下的刀。

“為什么哭？”已到她跟前的長孫瑢抬起手，帶著溫暖的指尖落在她臉龐上，輕輕擦拭著她縱橫的淚水。

輕柔的碰觸細軟的音調，云司如被人點了穴道，全身僵硬，神情更是吃驚。

“因為我看不見么？”云司的模樣怎般他看不見，卻是從指尖的溫熱里感受到她的情緒。他微微垂頭，低聲幽語：“以后，都看不見了，要你一輩子對著個瞎子，的確是為難你了……”

恍若無聲的呢喃，不真實的悲傷氣息縈繞在他身側，云司心里一揪腦中不經思考地說道：“不是。”

長孫瑢不以為然地抬頭，他清潤的聲音里驀然加了沉調，無形里有股不切實際的蠱惑潛藏在內。“知道么，本侯是個瞎子。”

云司心底復雜，忽然不知該怎么面對他。如此戳中他的傷心事，他看起來越無所謂那股哀傷就越濃重，連想置身事外的自己都感受到了。

“所以——”他淡淡地說，不帶絲毫情緒：“眼盲之人，紅白皆黑。”

險些一個趔趄栽倒，前一刻還愧疚著自己讓他心傷的云司恨不得找塊石頭把自己給砸死。瞧瞧，他那什么話，是不是說自己半路嗝屁了他連尸體都不放過要搬到喜堂跟他拜堂成親？她清楚了，明白了，知曉了。

侯爺，您就是不管發生什么事情都要跟我成親是不是！那好，本姑娘會成全你！

云司臉上的神情在這一刻非常精彩，可惜尊貴的長樂侯看不到了。她低了幾分聲音，如舊氣虛道：“云司只是想提醒侯爺，布置喜堂時多準備副棺材，以備不時之需。”

“本侯明白，你放心。”他又笑了，朱輝明月般清姣逼人。云司恨恨磨牙，道了聲告辭，頗有些負氣的意味飛快離開。

待她走遠，隱藏在暗處的衛卻閃身出來，嘖嘖笑道：“黑心肝，你這人怎么這樣，小姑娘都還沒過門呢你就欺負人家？”

“她有聰明，卻不夠聰明。”長孫瑢淡然地撇開頭，神情種透著一股似有似無的失望。無論他們愿意與否，承帝的賜婚都容不得他們不遵。她就真的以為，只要自己松了口這樁婚事就能作罷？

衛卻不笑了，仄嘴扯開話題道：“剛剛你那句話‘眼盲之人紅白皆黑’可把她氣得不輕。我在旁看著覺得她雖然身體不如寒霜強健，但陪你一輩子為你生兒育女還是綽綽有余的。”末了，他又可惜可喜地加了句：“你未來夫人有雙很漂亮的眼睛，通透晶亮，恍似琉璃。”

長孫瑢佇立原地，神情淡淡扯唇，含糊地回了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