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瑢一點也不知道為什么先前還對他有著防備的云司會那樣突然地答應與他拜堂,哪怕這里只有油燈連紅燭都不曾有一只,簡陋得還不如他長樂侯府中的柴房。可她的確答應了,還拉著他找出婦人家放在房屋地窖里的一壇老酒,兩人端著粗瓷碗挽著手喝了一盞交杯酒。
短短一日,先是迎親欣喜,爾后半路被劫,相扶逃離最后在這處沒有人煙的地方停留,出乎他意料地與她拜堂成婚。大起大落太多,饒是他回味起來也不禁想唏噓了。這大概就是書中所言,命里有時終須有,而她也的確是他命中該有的。
是夜,天幕深藍,明月高懸。
身上的喜服已經換下來,不是尋常時候穿著的綾羅綢緞,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衫。長孫瑢坐在屋前的臺階上,仰頭望著暗黑的蒼穹不知在想什么。云司手中拿著塊擰干的棉巾從屋中走出來坐在他身邊,伸手用棉巾擦拭著他白玉般的臉,將一日的風塵擦拭干凈。
她動作輕柔,每一處都擦得非常仔細,望著他的容顏,眉宇間是股從來沒有的滿足感。長孫瑢伸出右手攬住她的腰,將她人給帶入懷中,下頜抵著她的側頰,面龐上流露出動人的溫柔。
“司兒。”他輕聲的呢喃,宛如夜風般輕緩舒柔。
她仰頭瞧著他溫柔的眉眼只覺得被鋪天蓋地的甜蜜包圍,微涼的指尖捏了捏他下頜上的軟肉,仰面枕著他的長腿望著無盡蒼穹,瞇著眼問道:“你剛才想什么呢?”
“我是想感謝上蒼,把你送到我的身邊。”終結了他寂寞的人生,找到了繼續生活在世間的緣故。
云司怔忪地望著他腦海中忽起混沌,屬于現代的記憶恍惚模糊,仿佛就是睡夢中見到的層層剪影,隨著時光的推逝終將湮滅。驀然回首,所有清晰的記憶都是在大輿的一點一滴,哪怕恐怖的,擔憂的,揪心的,歡喜的,感動的,點點滴滴填滿了她曾經空白的一隅。
如果她這輩子都回不去了,是要留在這里陪著他一生一世嗎?
“司兒?”久久不聞她的聲音,長孫瑢不由地揪起眉毛,她怎么了?
捉住那皺在一起的眉,指尖輕輕將其抹平,她忽然覺得這輩子都不想看見他如此憂愁的模樣。周身縈繞的滿滿都是他的氣息,很滿足很幸福。她在這異世竟有了唯一想交付一生的人,天意,就是這樣難以捉摸的東西。
“我想給你講個故事。”她璀璨如星子般的眸子望著他,言由心生:“有個女子她父母早亡,與弟弟相依為命。某日,她在搬酒壇的時候不慎被砸到,等她醒來卻是在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處處彌漫則危機,時時都有喪命的可能。她不怕死甚至很想以死來了結當前面臨的一切,只是她沒有想到在那完全不被她放在心里的世界,有個人會突兀地闖進她的生活中。她害怕他別有目的,害怕自己被人殘忍的殺害。可是,越接觸她對那人敵意越淺。后來她想,人生終難逃一死,何不堵上一把。”
“賭那人是一片真心,賭自己會因他不被樊籠所困。若是輸了,大不了還是交付一條小命,或許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所有紅塵過往都會成為夢境中曇花一現的場景,不再記得異世,沒有傷害和背叛,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她。”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明明前一秒都還懷疑著他,可馬上又能撇開一切去試著相信。云司此時還是不能理解自己為何如此反復,多年后她回憶起今日的種種,大致歸結于她自己一無所有,做了個不要命的賭徒。
長孫瑢沉吟半晌,神情宛若蒼穹上投射下來的月華,冷凝如練。他感覺云司說的那女子就是她自己一般,可她分明就是大冢宰的女兒云司啊。若是真是她所說那般,或許就是野史雜談中所說的狐媚妖禍類似的借尸還魂事情了。
她那樣突兀地來,會不會也那樣突然地離開?
他眸子里迸射出冷意,抱著她的手臂收緊,這是他二十年來唯一感到的不同,若是連她都沒有了他的人生真的要荒蕪了。
“司兒,我不會讓你走的!”她的前塵自己無法參與,那么后世必然有他相伴。而這生,他都不會傷她害她。
她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笑得純粹而溫暖:“這是你說的,我記住了。”他不趕,她便不離。此生若長,必耳鬢廝守不離白首。若短,他赴黃泉,能隨則隨。不然,便替他活著看遍天地間山川美色。
“要記一輩子!”她這一生他陪伴了!
“好。”無論這是不是真的,她只想活在此刻。臉頰貼在他胸口上,聽著胸膛中心臟有力的跳動,她閉眼喃喃:“愿時間能永遠停留于此,不理塵俗不涉權位,就這樣做一輩子貧賤夫妻我也愿意……”
長孫瑢緊緊地抱著她,心中暗下決心,只要解決了大輿的事,他就帶著她離開這權勢紛擾。只有他們兩人,在無人打攪。
……
黑漆如鴉的鳥雀扇動著翅膀遁入黑色之中,常甫一襲黑衣循著山勢追著鳥雀的蹤跡飛快地在暗夜中飛馳著。整整四日了他們誰都沒有公子的消息,承帝和太子更是派出重兵尋找,同時也把長樂侯府給團團包圍住了,說是迎夏大典上承帝遇刺抓到的刺客供認他們是受了長樂侯的指使。
因為王爺不在御城,王妃更是不會管這個事,晉安王府一點喜慶氣都沒有。整個大輿都在欺負公子,那么就讓這場渾水越亂越好,哼哼!
鳥雀飛了快兩個時辰,常甫瞧著這蜿蜒的山路,心里暗想公子到底跑到那個旮旯里去了,這么偏僻別說人煙了,就是猛獸也不常見。腹誹間卻見黑漆的山林中有一線燈火闌珊,精神一振縱身飛過去。
“公子!”屋院前那穿著月白布衣迎風而立的人,不正是他們找了幾日的主子么!常甫心中一喜,上前行禮。
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小聲一點,轉頭朝正屋的方向,沒有感覺到屋中人被驚醒的跡象,長孫瑢這才轉向常甫,問道:“事情都怎么樣了?”
“步驚風看來是下了心思要把大輿的水攪渾的,暗器上都淬了劇毒,承帝中毒多日若是沒有解藥,一命嗚呼就不遠了。現在整個御城都在太子的掌控中,長樂侯府的人都被軟禁了,但暫時沒性命危險。倒是那個步驚風,我們都小看他了,在御城內外他應該是早早地部署,竟然都沒被抓住。”目前局勢非常亂,可關他們什么事!
長孫瑢無光的眸色沉沉,他原不想將事情鬧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可承帝的作為已經觸到了他的底線,他只是給點厲害給他們看看。
“公子,我們接下來要怎么辦?”常甫抓著腦袋,問道。
“把青龍卷軸在西楚戰王風刑烈手中的消息放出去,將精銳之人抽掉出來,告訴各個暗樁隨時候命。然后,等著父王回來。”云司已經不記得青龍卷軸在那里了,想讓承帝和步驚風狗咬狗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由他去吧。
常甫不明所以:“可衛卻那里沒有消息啊,我們也不知道王爺什么時候能回來。”這么一等時間太長,就怕中間出什么岔子啊!
長孫瑢搖頭,似乎意有所指:“不會很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