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
宮燈盞盞,燈火澄亮,大批的下人站在暖棠院的屋檐下,吹著冷風一動不動站著,另有大夫和穩婆跪在院子里,瑟縮著,顫抖著,連大氣都不敢出。
童明鈺穿著一件火紅色的大氅,筆直立在下人面前,身姿傲然,面色嚴厲,玲瓏和珊瑚站在她身后,不安的對視了一眼,又垂下了頭。
歡兒難產了有多久,童明鈺就在門外站了多久,神色很蒼白,表情倨傲冷漠。
兩個時辰前,有大夫建議先向定王稟報情況,畢竟歡兒面臨著難產的危險,一不小心就是兩條命。
童明鈺聽了大怒,揚高了嗓音呵斥:“誰敢為了一個側妃進宮勞煩王爺,本王妃就打斷誰的狗腿子!你們都聽著,王爺在宮里替皇上辦事,太醫又在忙太子的事,誰來有空管你們?!你們一個個的是王爺的門客,平日里也不見你們為定王府做了什么,只曉得白吃白喝,這會兒真有事了一個個都像窩囊廢一樣,大夫不似大夫,穩婆不似穩婆,管家也不似管家,一出事就知道要勞煩王爺,王爺又不是神仙,知道了側妃難產還能保她母子平安不成?你們別叫王爺為國效力之際還叫他擔心府里的事兒就是了!現在,聽本王妃的,穩婆和大夫進去盡量穩住側妃的情況,崔管家,派人去景王府請陳大夫過來,快!”
童明鈺當機立斷,又發了脾氣,下人們一個個都嚇住了。
陳大夫過來后,眾多穩婆和大夫就被她罰跪在了院子里
童明鈺的臉色很不好,雖說她并不喜歡歡兒肚子里的孩子,但畢竟是一條生命,還是王爺的親骨肉,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孩子就這樣沒了。
說起來,她很生氣,歡兒都挺著這么大一個肚子也敢四處走動,下午在自個兒院子里被絆了一腳,當場下面就流血了,嚇壞了丫鬟婆子們。
這天氣也不好,冷得不行,童明鈺聽說后手腳就冰涼了,忙派人去叫大夫和穩婆,自己在心里默默祈禱了一遍觀音菩薩。
所幸她也知道景王府里有一個厲害的陳大夫,不然她也不曉得該怎么辦了。
她在門外站了三個多時辰了,一直冷冷站著,心里頭不放心。
陳大夫進去后半小時,突然傳出歡兒的慘叫聲,一陣又一陣,聽得滿院子的人都心慌難耐。又過半盞茶的功夫,歡兒凄厲一叫,叫聲劃破蒼冷的夜空,隨即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從屋子里傳出。
滿院子的人都愣了一下,童明鈺也呆了片刻。
“生了?”崔管家率先反應過來,一聲驚叫。
“生了!”玲瓏驚喜地抬起頭來,一捅珊瑚的胳膊,全然顧不上自己的主子了。
終于生了!
滿院落的下人都松了一口氣,挺直的脊背全都松懈了,甚至有人抹了一把冷汗,地上跪著的大夫和穩婆都出了一口長長的氣,差點哭出來。
童明鈺閉了閉眼,心里也松了一口氣,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打濕了。
這時,房門被一個婆子打開,婆子手里抱著一個用棉被裹著的嬰兒,激動道:“王妃,生了,生了,是個小公子。”
男孩。
童明鈺心里頭竟沒有覺得不開心,反而有些異樣的感動。
那是楚然的親生兒子啊!
她看了一眼婆子手里包裹得緊緊的孩子,突然嗓子一啞,道:“別出來,外頭冷,把他抱進去。”說著她轉過身去,對著一屋檐的下人喝道:“還不快進去伺候你們家主子!”
下人們哆哆嗦嗦進屋去了,房門被關上。
童明鈺在門外待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渾身很冷,想離去,天上忽然下雪了。
冰涼的雪,毫無預兆地鋪天蓋地而下,她覺得天寒地凍,一冷,突然打了個噴嚏。
“王妃!”玲瓏珊瑚趕緊上前扶住了她,心疼道:“王妃站了這么長時間,一聽說側妃難產就連衣服都不加就趕過來了,這天可冷了,咱們趕緊走,趕緊回去。”
崔管家見狀也跟了過來,一邊遣退了地上跪著的大夫和穩婆后,一邊小心對童明鈺道:“王妃大量,關鍵時刻臨危不亂,救了側妃母子倆一命,王爺知道后肯定會感激王妃的……”
童明鈺聽了冷笑,“呸,我這回若不救她,這滿府的下人會怎么想,側妃孩子一掉,誰都會往我身上想,背地里說我害了他們母子!”
崔管家頓時噎住了,面色漲得尷尬。
童明鈺翻了個白眼,離開了。
回了房后,玲瓏忙著鋪床,珊瑚去拿熱水來給主子洗漱。
童明鈺坐在繡墩上,對著鏡子,突然悲從心來,一垂頭,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無聲流淚,半晌又抬起頭來用袖子胡亂抹去了淚痕,旁若無事地自己卸去滿頭釵環,玲瓏趕緊過來給她梳頭,她避開了。
“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
“王妃?”玲瓏愣住。
那邊珊瑚聽到動靜也過來,看著童明鈺。
童明鈺一臉冷漠,“都下去吧,早些歇著,明日我要進宮一趟,把小公子的事報給德妃娘娘。”
“這些事主子隨便打發一個人去做就成了。”珊瑚道。
“你懂什么,這可是我定王府頭一個孩子,哪能馬虎?雖說咱們王爺就是宗人府的宗令,但我還是要親自進宮一趟才成。你們都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打發了兩個丫頭,童明鈺用手掩面,肩膀顫抖,止不住地哭出聲來,眼淚從指縫里淌過,沾濕衣襟。
快兩年了,嫁給楚然快兩年了,府里頭終于有了一個他的親骨肉,生母卻不是她自己。
童明鈺含淚而睡,次日一早便起來,挑了一身喜慶的大紅色宮裝,進了宮。
奉天殿前方的廣場上,她和穿一身緋紅色官袍的楚然迎面撞上。
楚然這會兒疾步從奉天殿出來,身后跟著幾個官員,似要出宮去。
四目相對的剎那,兩人都愣了一下。
楚然的步子慢了一拍,在她面前停下,“你怎么來了?”
他近來勞累,發冠雖一絲不茍,但面上頗顯憔悴,冷毅的眉間染上一抹顯而易見的倦怠之色,青色的胡渣也從他薄唇邊冒了出來,人也瘦了一些。
童明鈺一眼望過去就打從心里疼惜,但嘴里卻說:“這都好些天了吧,人影也不見一個,我都以為你失蹤了,今日我若不來,是不是一個月都見不著你的面?”
見她依舊嘴巴毒得厲害,楚然突然有些無奈,也不氣,輕輕嘆息一聲:“再過段日子就好。”
童明鈺冷哼一聲,“再過段日子,再過段日子,再等下去,是不是得你兒子滿月了才能回去看看他?”
這話讓楚然愣住,“什么?”
“你兒子!”
“我兒子?”楚然依舊沒反應過來,他甚至回頭看了一下身后跟著的大臣們,問他們:“王妃在說什么?”
大臣面面相覷,傻眼。
童明鈺見楚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罵道:“楚然,歡兒生下了你的兒子,你第一個兒子!裝什么傻,當爹了有你這樣的嗎?”
罵著罵著,她眼淚再次掉下來,她忍了一夜的傷悲,此刻被楚然一刺激,全都襲上了心頭。她克制不住,拿帕子掩面擦了幾次,等再次抬頭的時候,看到楚然眼里有一絲的詫異。
“王爺……”
“哭什么?”他突然板起臉問了一句,神色依舊冷冷淡淡,“生了就生了,母子平安就好,這事我記住了,回頭讓宗人府記上這一筆,我公務纏身,脫不開身,你若心里頭不難受就替我先顧著他們母子點,等我回府罷。”
他突然一口氣說了好多話,讓童明鈺微怔,隨即想到這一切又是因為歡兒,她心里頭愈加難受了,怒道:“你這什么語氣,那孩子是你兒子,什么叫生了就生了?歡兒難產,差點就一尸兩命!我心里難道好受嗎?他們是你的妻兒,何苦交給我照顧,你也不怕我一個怒起把他們母子都毒死了!算了,跟你說話永遠這么困難,雞同鴨講!你走吧,走走走,回不回來也不關我的事!”
她氣得越過他就走,他忽然回身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傷心什么?”他問。
“你……”
“在府里待著,別鬧,等我回去。”
他認認真真講了一句,松開了她的胳膊,手指劃過她的手背,她感到一絲涼意,她一愣,忽然發現楚然穿著單薄,還是秋日的衣衫,而昨晚,下雪了。
楚然往前走了,背影挺拔而落寞,童明鈺看得心頭發酸,想叫住他,他身邊的大臣跟他低聲說了什么,他加快了腳步,穿過午門,消失在她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