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喬依斜并沒有將燈滅掉,看著忽明忽暗的光,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閉了閉眼,再緩緩睜開,有些不真實感。
得知真相時的絕望和想要毀掉一切的恨意,還深深的印在腦海中。僅是不到三天的時間,她又見到了楚修軒,竟恍惚覺得那前世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但那火舌在身上舔噬的刻骨痛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那真真切切的存在過的刻骨的欺騙和背叛。
腦海中不斷回憶著自己當年和娘在候府中受到的打壓,一起被趕出喬府,受盡白眼;娘的死,她的自焚,腹中孩兒那攤血水,只覺得頭陣陣疼痛。
想到自己竟與仇人同床共枕過,只覺得心中陣陣鈍痛,還有翻滾的惡心。
眼中的戾氣仿佛化做為了實質,床幃輕晃,那淡綠色的輕紗讓喬依斜漸漸冷靜下來。
合上眼,放在身旁的雙手慢慢緊握,蒼白的指甲陷入身下的被褥。楚修軒,此生,我們不死不休!
另一間房中,墨瑾靜坐在桌邊,仍在疑惑著喬依斜的變化,卻聽到一陣不疾不徐的敲門聲,便起身開門。
“師父?您怎么來了?”墨瑾略一讓身,待雪闌進來后,輕輕關上門。
“為師是為斜兒的事情過來的。”
“斜兒……她怎么了?”墨瑾小心的問道,見雪闌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墨瑾心中的憂慮更甚,難道真是斜兒出了什么事情?
雪闌輕輕嘆了口氣,“若是斜兒有什么需要,你盡力幫她。”雪色的衣服在這夜晚失了些流光,只留下了清冷淡漠。接著又淡聲道:“安排一下,元族準備出世?!?/p>
墨瑾聞言大驚,“師父!”當年五族約定,保留勢力,卻不再干預世事,如此百年過去,五族一直相安無事。如今若是元族率先出世,定會影響其他四族,五族出世之日必是天下將亂之時。
房中陷入一陣靜默,半晌后,“是與斜兒有關?”墨瑾沉聲道。
雪闌卻未答,只是道:“瑾兒,元族此番出世,你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百年過去,已不知四族族長是誰,你要多加小心。”
墨瑾皺皺眉,忽而又想起另一件事?!皫煾福皇且]關嗎?”
雪闌站起身,雪衣隨著他的動作如九天飛云一般滑下,又若流水?!伴]關之事以后再說,至于斜兒,任她去做吧,你只需在她需要時助她便可,早些休息吧,”
“是,師父。”
出了房間,雪闌看向天邊的一勾弦月,四國局勢復雜難測,前世五族隱世未出,此番斜兒重生歸來,不知天下將會如何變幻。斜兒和瑾兒都會被卷入這場動蕩,他又怎能安心閉關。
一夜在三人的心思各異中過去,紫鸞山上的日出格外美麗,淺紅色的光映著山間的霧氣,緩緩移動,多了幾分靈氣與暖意。
山頂?shù)钠降厣?,有兩人正在交手,一人紫衣持劍,一人紅衣持扇。
紅衣翻飛如火,玉手中的折扇或收或放,仿佛有了生命般,隨著主人的意志變幻莫測,看似脆弱不堪的扇面,此時已成了利器,扇緣不知何時露出了一道銀邊,收時若軟劍的柔軟,展時若利劍的剛硬。
一個時辰后,兩人齊齊住了手,坐在地上休息。
“師妹,怎么想起拿出這扇子來了?”墨瑾笑著看向喬依斜。
折扇合起,在指尖轉了一個圈,收入掌中。喬依斜語氣中似乎輕松了許多,“師兄將這扇子送我,不就是為了做武器的嗎?”
墨瑾笑笑沒有說話,其實當時送她之后他就有些悔了,這扇子名曰俢影扇,傳說是一位隱世的鑄劍師死前制作的最后一個武器,也是他耗盡畢生精力所做。
這修影扇的扇骨看似尋常,實則內里暗藏精鋼,扇面、扇尾、扇墜處皆藏有暗器。
當時他偶然得到之后,便送給了師妹,后來卻覺得那扇子煞氣過重,但又見師妹從來沒用過,便沒有提起。如今不知為何,師妹竟重新拿了出來。
喬依斜手臂在身后撐著身子,仰頭望天,她已經(jīng)多久沒這樣痛痛快快的動過手了?前世自從她回了侯府,嫁給楚修軒后,怕被人指責粗魯,丟了楚修軒的面子,便鮮少動手了。
在京城,她每天提醒著自己的身份,與那些貴婦小姐周旋,替楚修軒出謀劃策,鏟除其他奪嫡的勢力,陰謀權術幾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自己曾想過如果沒有答應回到喬府,她是不是仍瀟灑的在紫鸞山上看日出月落,但每次看見楚修軒愛憐的喊她“斜兒”,她就拋去了心中的那些失落和疲憊。
而后來,楚修軒卻下藥廢了她的武功,她的身子大損,費盡最后的氣力護住了胎兒,被軟禁在寢宮……
坐起身,看著墨瑾,喬依斜心中滿足一嘆,“師兄,謝謝。”幸好,上天垂憐,她回來了,一切可以重來,她還可以手刃仇人。
墨瑾挑眉一笑,“師妹怎么這么客氣了?!?/p>
一個旋身站起,“那我就不和師兄客氣了?!眴桃佬弊哌^墨瑾身邊時,手中的折扇狀似不經(jīng)意的在墨瑾肩上一敲,快步離去了。
墨瑾原本帶著笑意的臉忽然一垮,斜著身子捂著肩膀。嘶,真疼,這丫頭下手也太狠了些。轉而看向喬依斜離開的方向,忽然舒心一笑,剛才師妹和他打了一架之后,身上陰沉的氣息顯然退了些。
無論斜兒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想要做什么,他都會永遠支持她。在他心里,斜兒永遠都是那個明明有些膽怯,卻仍是揚著頭站在他面前,脆生生說道“斜兒見過師兄”的丫頭。
臟兮兮的衣服,小小的臉蛋上滿是灰塵,但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卻如紫鸞山上的繁星,映入了他的心中,流年轉過,卻仍如那晚,未染塵年。
此刻,千里之外的京城,昭王府書房內,“查的怎么樣?”
“屬下派人察探,但發(fā)現(xiàn)軒王府守衛(wèi)森嚴如鐵桶一般,我們的人無法滲入,軒王對外稱傷寒嚴重,陛下已經(jīng)派太醫(yī)去過了,并沒有其他消息傳出,想來消息應該屬實?!?/p>
“屬實?”昭王一聲冷哼,“二皇兄為人行事極為謹慎,越是看似毫無破綻,越是令人起疑?!?/p>
掃了眼地上跪著的下屬,昭王平了平氣息,“鳳玦、龍玦一事怎么樣了?”
那人身子一顫,“屬下無能,還沒有兩枚玉玦的消息,求主子責罰!”
昭王聞言揮手,“龍鳳玦消失已久,多方勢力尋找無果,你短時查不到也情有可原。你再加大人力,務必趕在他們前面尋到?!饼埆i、鳳玦,他勢在必得!
“是!”那人領命退下,昭王冷眼看著窗外,風吹柳動。
二皇兄稱病……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紫鸞山上的生活簡單安逸,喬依斜卻知道,未來這樣的日子對她來說只是奢求了。再過不久她就要回到侯府,京城風云變幻,局勢莫測,身處其中,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斜兒,你這是要去哪?”墨瑾看著喬依斜又是一身紅衣男裝,手持折扇的裝扮,出言問道。
“我下山一趟?!?/p>
“師妹……”墨瑾想要出言勸阻,在他看來師妹九年不曾下山,怕是會吃了暗虧。
“瑾兒,讓她去吧?!?/p>
“師父?!眱扇丝匆妬砣?,齊聲喚道,喬依斜走到雪闌面前,微微低著頭,抿唇不語。
雪闌看了眼她手中的俢影扇,“斜兒,你可真的想好了?”
喬依斜沒有猶豫,“我意已決!”
雪闌望著天上云卷云舒,低聲輕嘆,轉身負手離開,悠悠的聲音隨風傳來,“一切小心。”
喬依斜看著師父的背影,墨發(fā)雪衣,神若嫡仙。想起娘還在世時,曾和她說過:“紫鸞山上有一個隱世的高人,名叫雪闌,傳說他容顏不變,大家都說他是仙人呢!”
后來,她六歲初見師父,恍若游夢,終于明白了世人為什么稱師父為“仙人”。
道是:雪衣傾世風華入骨,闌珊煙火紅塵影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