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年紀小,所以謝長妤和謝長媛共乘一頂錫頂雙人抬轎子,謝長妤看著謝長媛穿著一襲藕色云錦衣,淺碧色雙襕裙,手中籠著一個圓形紫銅喜鵲繞林手爐,透過竹簾往外面瞅去。
不論心思多重,到底還是年紀小,對于侯門之外的喜慶煙火氣息還是難以抵抗,其實謝長妤的前生幾乎都封死在那皇宮之中,榮寵是它,凄慘也是它,但是于她而言,這外面卻沒有半點的吸引力。但是現在連謝長媛都在看,她自然不能不看。
她正準備覷一眼,卻突然發現謝長媛抓著軟墊的手微微一緊,一雙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謝長妤微微側了側身子,順著她的目光一看。
這一看,她只覺得腦袋被猛然一敲,一瞬間胸口被重重的打了一拳,前塵屈辱萬般襲來,滾滾翻作波濤洶涌。
她緊緊的抿著唇,看著前方背負著手,微微笑著的布衣男子,那人站在錦衣之中,面對富貴子弟隱隱的嘲笑神色,不卑不亢,渾不在意,反叫一眾晉城貴子襯得此人愈發的神采不凡。
皇甫煜。
這三個字滾入喉嚨炙熱煎熬,筆筆作刀切入肺腑。前世的他雖然是侯門之子,但是不僅根基遠不及晉城四侯,而且他的家族早已沒落,初入晉城時被王公貴族所輕視,但是誰也沒有料到,后來他會扶搖直上,自己的父皇看重他,竟然將他招為駙馬,然而他卻在自己的大婚之日,聯合外賊叛亂,江山萬里一夜傾覆,她父皇的頭顱被割下,她皇妹被送入軍營慘遭凌辱,她皇帝被送入赤丹,成為耶律烈的玩物,最后連尸體都被凌辱,而自己呢?宮門千鎖,那斷了的腳,那烙下的火,那一刀刀切斷的手指,那和尸體驅蟲為伍的生不如死,樁樁件件都是拜那對狗男女所賜!
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恨!
此恨。不死,不滅;雖死,猶存。
她繃緊身子一瞬,但是瞬間便平靜下來,那么多年的生死榮辱,她早就習慣將任何的東西掩藏,痛苦也罷,恨意也罷,她知道這些東西除了自己和至親,沒有誰在意。至于愛,除了至親,其余的人,都算什么東西。
她立馬恢復了平靜,然后立馬看向了謝長媛,此時的她臉頰微紅,目光發亮。謝長妤的腦袋突然滑過一道影子,當年的皇甫煜登上皇位之后,謝長歌為皇后,但是后來,卻又有了一個破受寵愛的謝貴妃,她的腦袋突然一疼,突然驚醒了過來,恐怕當時的謝貴妃,就是現在的這位謝長媛了。前世的她在皇宮之中一點也不知道,但是現在想來,恐怕這謝長媛在皇甫煜成功的大道上恐怕也沒少出力,但是又能如何呢?那謝貴妃最后還不是最后吞金自殺?
她心思略微的穩了穩,其實算來這皇甫煜外表雖然出色,但是卻遠不及晉城四世子,也不知道是怎的勾引那么多女人的。謝長妤微微一沉思,便覺得不管怎樣,都要親手掐死皇甫煜所有前進的道路。雖然前世自己死的時候他還坐在皇位上,但是在她魂魄飄忽那個瞬間,她卻看到真龍之氣破關而來,那才是,真正的天子。
可惜啊,自己到死也沒有看到皇甫煜和謝長歌最后的結局。
在這短暫的思索間,轎子已經轉過了另外的街道,而謝長媛的目光直至再也看不見皇甫煜的身影后才收回,但是一路上顯然心不在焉。
這難道就是一見鐘情?
對于謝長妤來說,這完全是不可思議的事,像她這樣的人,別說一面,便是有千百面,你對著她貼心貼肺,她也不一定將你放到心上。
穿過熱鬧的街道,然后終于來了普善寺,因為是侯府女眷,所以路上都是清了場的。謝長妤和謝長媛從轎子上下來,立馬便有大丫鬟和嬤嬤等人靠上來,然后將他們引到后院。
晉國府向來是普善寺的第一大戶,老太夫人在這里捐的香油錢約莫可以再造一座寺廟了,所以每年初六的第一炷大香都是晉國府的。
老太夫人坐在上位和住持說著話,劉氏等人分坐在旁,小輩的都擠到末尾去了。
小沙彌將茶給用小葉紫檀托了上來。
紫檀向來是木料中最為珍貴的,而小葉紫檀更是有寸木寸金的說法,這小沙彌托著的就是一金托盤,但是卻也及不上這里面的茶杯和茶。
那住持親手拿了一杯茶遞過去,老太夫人伸手接了,不過小孩拳頭大小的茶杯,赭色泛藍,旁邊卻用小篆刻了三個小小的字,“羽客醉”,茶水泡得清涼,那茶葉尖根根豎起,浮在中間,一看便是絕頂的好茶和絕頂的茶功夫。
老太夫人接過飲了一口,笑著道:“這茶水倒是絕品?!?/p>
那老住持道:“這是我的一位小友所贈,是前年天山上收集的雪蓮雪水,不僅味道脫俗,對于補氣益血更是奇效。”
老太夫人笑了笑,說了幾句話,看到小沙彌挨個將茶水奉上,于是喚住了他們,道:“咱們這些個老婆子喝點茶都還不要緊,我那曾孫輩的,吃茶倒還不足年歲,也浪費了茶中的意味。大師且尋些尋常的東西給他們便是?!?/p>
那老主持回頭看著那一字坐開的七八個小孩,點了點頭,于是片刻便有小沙彌拿著翠色的越窯小碗來。
謝長妤看著那越窯小碗,卻是“雪霞羹”。這雪霞羹以豆腐和芙蓉花作為原料,在“奪得千峰翠色來”的越窯瓷器中,一看便是清新入眼。
大概是為了迎合他們小輩,所以這雪霞羹中的鹽姜等用蜂蜜等代替,煞是好吃,顯然這種東西是寺廟中專門為貴族小孩所做。
而那番話兜轉了一圈,那邊老太夫人卻對著謝長妤等一眾姐妹招了招手,對著那住持道:“緣覺大師,你想來佛法寬厚,且為我這幾個曾孫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