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彥做這一場法事做得有點艱難。
逝者是一個年輕女人,懷孕五六個月了。老公在另一個鎮政府任職。工作的地方離家有點遠,所以三五天才回家一次。最近他有點忙,隔了十天才回來。
男人發現她的時候,她的尸體都發臭了。頭卡在樓梯的不銹鋼扶梯里,跪著,身體沒有倒下去。
孟彥建議逝者的家人把女人的肚子剖開,取出腹中的死胎,另外安葬。但逝者家人不肯。
孟彥再說,人家就說:“叫你來做法事就是為了安撫一下死者,死了那么多天才被發現,一直跪著,太可憐了。你居然還叫我們剖開她的肚子,我們做不了這種事?!?/p>
孟彥再三說:“不把胎兒取出來另外安葬,媽媽很可能變成食胎惡靈?!?/p>
主人家不悅了:“請你來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如果不愿干,你可以走。我們家人世世代代都寬容善良,沒有人最后會變成什么惡靈。”
孟彥:“好吧。當我沒說。”
其實孟彥還有一個擔心:這個孕婦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一細想,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那個老對手。
十多年了,她沒再出現,難道這次……
法事繼續進行。
孟彥趁大家不注意放了一個符咒在死者衣兜里,然后他故作鎮靜地說:“可以封棺了?!?/p>
蓋棺定論,棺材板蓋上了還有什么好論?
孟彥自作主張把這個女人的靈魂鎖在了棺材里。
他有點內心不安,這么做對這個女死者真的有點不公平,但為了以防萬一,這是唯一的辦法。孟彥做完法事就要走,錢也不肯收。
女逝者的男人大大小小也算是個官,雖然眼下他只是在民政辦公室里端茶送水的,他見孟彥不肯收做法事的錢,當即就說:“那就多謝法師了,以后有什么地方我能幫得上忙,你盡管開口?!?/p>
民政辦公室,孟彥難道去找你辦結婚證么?
孟彥的專業是法師,似乎不善與人交際,他只是笑笑,沒有答話。
半夜了,孟彥騎著摩托車到鎮上住宿。安頓了下來,這才想起今晚還有一件事情差點給忘記了。
他洗了個冷水澡,換了一身衣服,振作了一下精神對還在黑背包里睡覺覺的覓神說:“兄弟,今晚你去么?”
覓神“吱”了一聲。
“好吧,那就一起去吧?!?/p>
我在想,孟彥要去會穿紅裙子的那個小東西,帶著覓神。雖然是問過了倫家小倉鼠寶寶,但覓神“吱”的這一聲就真的是表示要跟著去么?
孟彥又騎著摩托車到了樸皚雪所在的小鎮,他到了小猴子家的樓下。
今夜有風。
夜風吹得街邊的小樹在黑暗里妖魅地扭動作身體,地上的殘枝敗葉也隨風舞動……
這個夜晚看起來跟平常沒什么兩樣。
孟彥站在小猴子家的樓下,望著小猴子出事的二樓。四十五度角的仰視,他一襲黑衣,緊鎖雙眉,一雙深邃的大眼睛,因為專注而顯得俊美而冷肅。
孟彥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滑過自己的雙眼,打開了自己的天眼,另一個世界的人就出現在他的眼見。
小猴子坐在他家門前的石階上,他也穿著紅裙子,一臉的茫然。
這是一個他未知的世界,在這里,他將體會什么叫做孤獨。
他看見爺爺奶奶一直在哭,他蹦得老高,希望爺爺奶奶發現自己的存在,可他們跟看不到小猴子一樣,一直只顧望著客廳里那個被裹著白布的小孩哭泣。
小猴子想看看那個小孩是誰,他睡在這里是怎么了。但他卻總是揭不開那些白布……
最后,爺爺奶奶哭累了,就一直守著那個裹著白布的小孩,他們都不睡覺的,小猴子覺得好奇怪。
小猴子甚覺無趣,他便出來了。
他看到了孟彥,但他認為孟彥跟今天他見到的所有人一樣,看不到他。所以他也對孟彥視若無睹。
孟彥走過去,低著頭問小猴子:“你坐在這里干嗎?”
小猴子見孟彥能看到他,便興奮了起來:“終于有一個人能看到我了?!?/p>
孟彥點點頭。
小猴子問:“叔叔,你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了嗎?爺爺奶奶一直在哭?!?/p>
據說,人死了三天后才會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這是小猴子去世的第一個夜晚。
孟彥在小猴子身邊坐下,他知道這個懵懂的新鬼和普通小孩兒一樣安全無害。
孟彥告訴他,以后他的漫漫長路,就只他一個人了,叫他不要害怕,因為在他現在這個世界沒有誰會傷害他。
小猴子似乎有些沒聽明白:“爺爺奶奶不會陪我了嗎?”
孟彥搖頭。然后問他:“你愛爺爺奶奶嗎?”
小猴子拼命點頭。
孟彥說:“那你肯定希望爺爺奶奶好好的,對吧?小猴子以后要記住,你要遠遠地離開,爺爺奶奶才不會生病不會有意外傷害,離他們遠點,就是愛他們。”
小猴子面露悲色,卻沒有哭出來。看得出來,小猴子真的是一個懂事又乖巧的孩子。
可惜了。
孟彥說:“帶你走那個穿紅裙子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小猴子壓低聲音說:“她就住在我們家樓梯下面。她可兇了,掐我脖子。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變兇了,以前我們在一起玩,她很好的。她說她媽媽打算跟一個叔叔跑了,嫌她是一個負擔,掐暈她了。她都沒斷氣,媽媽就把她澆進了水泥里?!?/p>
孟彥聽了,終于知道這個小女孩為什么怨氣那么重了,原來死得這么慘。
“小猴子!”紅裙子小東西突然穿墻而出,惡狠狠地說:“你敢背叛我,你知道跟他胡說會害死我嗎?”
小女孩一只手隔空做了一個掐脖子的動作,小猴子就漲紅了臉,痛苦萬狀,那樣子似乎有人掐著他的脖子。
孟彥只伸手在小猴子脖子那里一晃,他頓時恢復了平靜。
孟彥望著這個穿紅裙子的小東西說:“你已經害死他了,還想一直折磨他?”
小女孩輕蔑地一笑:“憑什么只能別人這樣對我,我不能這樣對待別人?”
孟彥說:“冤有頭,債有主,小猴子沒有傷害過你。”
小女孩大叫著:“他怎么沒傷害我了,他有爺爺奶奶疼著。爺爺奶奶從來不舍得吃肉,都給他吃。生病了,爺爺奶奶都不睡覺,輪流守著。我有什么?我只有水泥棺的黑暗和冰冷……”
孟彥終于知道,小東西雖然是個充滿怨氣的鬼,但她更是個害怕被冷落的孩子。
孟彥試圖感化她:“乖,別做錯事了,叔叔幫助你,讓你去投胎重新有爸爸媽媽疼愛好不好?”
“不好!”小東西突然目露兇光,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凌空而起,死死地掐住了孟彥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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