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姐病了。
自從那日歸來,在柳相爺書房里一番談話之后便開始昏昏沉沉,常常是一睡便是一天。喝了無數的藥,瞧了無數的大夫就是不見好。這倒是驚動了宮里的皇后娘娘。她遣了宮里最好的胡太醫來看診,這才瞧出了些門道。他捻著稀薄的胡須寥寥幾筆,給七小姐的病下了方子,柳丞相接過藥方不由一愣。
貴體無礙,病由心生。
言下之意,七小姐并沒有生病,只是心里著了魔,等緩過神來自然就好了。柳丞相于是下了令,閑雜人等再不許踏進莫語閣,只叫著七小姐安心養病。從此,莫語閣更加的寂靜了。
轉眼,六月初十。
因為太子的大婚定在了七月初八,府里總不好姐姐未嫁就嫁了妹妹,于是相府同王府一研究,便把五小姐的婚期定在了六月二十。由于時間緊迫,五小姐的婚禮辦的有一點倉促,并未見其應有的奢華。倒是在五小姐即將出門的時候,七小姐拖著病體追了出來。
素面朝天的七小姐瞧著喜娘背上的五小姐突然就痛哭失聲。她緊緊地拉著五小姐大紅色的喜服,死死的不肯松手。
五小姐從喜娘的身上下來,與自己的妹妹緊緊地抱在一起。
“五姐——”這一聲呼喚,頓時催的五小姐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掉了下來。她緊緊的摟著自己的妹子,趴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好妹妹,生為柳家的女兒就該明白,這是宿命。”她抬起手擦了擦柳無言的眼淚。“告訴他,我已為人婦,叫他好生保重吧。歲月這么長,他總還能再遇上一個好姑娘的。”說罷,她毅然的站起身,任由喜娘把自己塞進了那頂通紅的花轎。
柳無言拖著病體看著五小姐的花轎越來越遠,耳邊的一切嘈雜聲她都聽不見。她仿佛看見了一樹桃花,帶著迷人的色彩旋轉著,旋轉著,便飄進了自己的眼睛里。
那個五姐深愛的男人,他現在又在何處呢?五姐那樣烈的性子居然就順服了下來,她說,這是柳家女兒的宿命……
姑姑嫁給了花心成性的皇上。四姐拋棄了想要的平凡生活,五姐放棄了自己的愛情,這真的就是宿命么?那么自己呢?自己有什么是需要犧牲的?
柳無言咧著干燥的嘴唇戚戚然的笑著,好像,自己除了這七小姐的美名,顯赫的家世還真沒有什么好犧牲的呢。
“小姐,外面風大,老奴扶您回房吧。”成姑姑為柳無言掖了掖衣領,慈祥的說。柳無言瞪著空洞的大眼睛點了點頭。這個當下只見梅雪又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小姐,出事了。”
“何事?”柳無言抿了抿蒼白的嘴唇。
梅雪謹慎的瞧了瞧周圍,見沒人注意這里這才湊近柳無言的耳朵小聲的說道:“小姐,喬公子撞柱身亡了。”
柳無言渾身一震。那個眉清目秀的書生——一股悲切之情油然心生,突然五姐的話又仿佛浮現在耳邊。
“我們是柳家的女兒,這是宿命——”
柳無言斂了斂心神,淡淡開口。“也算是條癡情的漢子,梅雪,你去五小姐的屋子里取幾件五小姐的物件隨他厚葬了吧,開銷也不必向賬房報備,直接到我那取,老爺夫人也都不必說,去吧。”
梅雪走后,柳無言渾渾噩噩的回了莫言閣。世間一切總歸如此滄桑。她撐著頭看著窗外,明明是盛夏之景,為何覺得冷的刺骨?
五小姐出了嫁,柳無言的病竟出了奇似的好了起來,只是身子瘦了一大圈,人也越發的寡言。閑下時間來,她只是懶懶的躺在榻上讀著書,偶爾天氣好到院子里逛逛,瞧瞧四姐的閨房,看看五姐的繡樓,日子也就越發的迫近了七月初八。
由于柳無言的病已經很少有人到莫語閣來了,六公子自然也是許久未見柳無言。這一日他偷偷的溜進了莫語閣,只是還沒藏穩便叫柳無言撞了個現行。
柳無言從書架后走出來便瞧見六公子撅著屁股偷偷地向里瞧著。
“六哥?”
六公子一驚險些趴在了地上。他回過頭見是柳無言囧的抓了抓頭。
“嘿嘿,七丫頭,原來你在。”
“來了就光明正大的進去做,這是唱的哪出?”柳無言抖了抖書上的塵封的土跡,率先進了里室。她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盯著六公子,等待著他開口。她不相信六公子來只是逛逛。果然,一會兒,六公子受不了柳無言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的注視,坐在一旁開了口。
“七丫頭,六哥來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嫁?”
聽了這句話,柳無言像是聽了什么好笑的笑話似的突然樂出了聲。她拿起一旁的蒲扇輕輕搖了起來。
“六哥,你這人好生奇怪。明日便是我大喜的日子,六哥問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
六公子急了,上躥下跳的喊著:“要是你不愿意,我就去——”柳無言瞪著他,再瞪著他,瞪著瞪著,六公子突然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坐了下來。
自己能做什么呢?既不能帶著妹妹私奔,也不能找老頭子收回成命。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對很多事都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柳無言放下茶盞,起身來到了窗邊。微風輕撫,她的發絲有點凌亂,可是這一切她都不去理會,只是自顧自地說著。
“六哥,我心甘情愿。”
入夜,柳丞相帶著夫人又來莫語閣坐了一會,交代了一些話。丞相夫人又摟著女兒哭了一會兒這才離去。
輾轉在床上,無言徹夜難眠,這一晃,天就亮了。屋子里的丫鬟姑姑陸陸續續的進來開始為她梳妝打扮,柳無言瞧著鏡子里的自己漸漸出神。真不知道,如果自己不是相府的七小姐,自己的夫君又會是誰呢?
身子總歸是虛弱,柳無言頂著沉重的鳳冠,穿著厚重的喜服一會便覺得頭暈眼花,昏昏欲睡,恍恍惚惚的就進
了花轎,聽著外面的鞭炮聲,感覺到轎子離地,她這才掀起了蓋頭喘了口氣。
她出閣了。
心里沒有喜悅,也沒有失落,也許這就是以為沒有愛吧。
柳家的女人,總是用來犧牲的……
鞭炮聲還是噼里啪啦的響著,花童在轎前撒滿了應時的玫瑰花瓣。帝都里最繁華的婚禮,奢華的不可一世,只是,馬上新郎面容冷峻,轎內新娘冷淡。這樣的婚姻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誰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