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玠終于還是厚著臉皮沒有搬離琉璃閣。轉眼就到了年三十。兩人乘了一頂小轎前往了皇宮。

宮里倒是沒有什么花樣，無非是在御花園設了宴款待群臣。柳無言支著下巴百無聊賴的看著中間舞臺上舞姬們曼妙的舞蹈，一會兒便覺得昏昏欲睡。

“你乏了？”龍玠側過頭，品了一口杯中的瓊漿玉露不動聲色的問道。

柳無言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聚精會神的皇上和皇后，點了點頭，弓著腰站起了身。“我出去走走。”

龍玠點點頭。言兒素喜清凈的，想來這樣的環境并不適合她。

今夜的皇宮熱鬧非凡，四處都掛滿了粉紅色的宮燈。但是，此時大家都聚集在御花園，外面倒是顯得人跡寥寥了。柳無言素有眼疾，雖然點了宮燈，可是，在這浩大的宮宇之中，那豆大的燭火卻飄渺的很，再加上對這皇宮她并不熟悉，兜兜轉轉，一會兒，柳無言便迷了路。只是憑借著感覺四處逛著，這時，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略略思忖，她推開了大門，無論這里是哪個妃嬪的宮殿，總可以找個人把自己帶回御花園的。但是，當她看到院內枯敗的場景時，她還是震驚了。

冷宮。這兩個字立時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你是什么人？”就在她發愣的時候，一個略略沙啞的女聲傳了過來，借著微薄的燭火之色，柳無言依稀辨得一個身著素色衣裙的女子站立在大殿門口。

“這沉香宮有段日子沒有人過來了——”女子拉長了聲音微微感嘆道。她朝著柳無言擺了擺手，“你能過來么，陪我說會話。”

柳無言原想拒絕，但是轉念一想，一個人住在冷宮，許久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倒也凄涼。于是蓮步微移朝著大殿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一聊天柳無言才驚訝的發現，原來面前這個形容枯槁的女子竟是五年前榮寵一時的瑜貴妃！

“嗬嗬，你很驚訝么？”瑜貴妃給柳無言倒了一杯冷茶，然后坐在了她的身邊。柳無言笑笑并不言語。當年瑜貴妃十分受寵，只是后來發了皇榜說瑜貴妃突染惡疾，已經仙逝，卻不想今日竟被自己在這冷宮里撞見。

“我不過是被奸人所害，能留下性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柳無言挑了挑眉，瑜貴妃當年也是恃寵而驕的，如今怎么就看得這么開了呢？

“你是這樣想的？”

瑜貴妃咧著嘴笑了笑，伸手掖了掖略略花白的頭發。“我十四歲進宮，十六歲被皇上寵幸，整整四年，他帶我如同至寶，后來就被奸人陷害了打進了這冷宮。丫頭，換做你你會甘心么？只是在這里五年了，在這寂靜的日子里，我倒是明白了很多。我們這一群女人，爭得頭破血流為的是什么呢？大抵上是榮華富貴。可是，我卻不是這樣的，可是，我說我是因為愛他又有誰相信呢？連他都是那樣的嗤之以鼻。帝王的愛情，平分給了眾多女人，我分到的只有那么一羹。”

柳無言微微失神。是啊，帝王是這世上最多情的人，也是這世上最無情的人。皇宮內院，等白了頭的女子又豈是少數？

御花園，龍玠久久不見柳無言回來，心下不由擔心起來，她素來夜里見不得東西，怕是迷了路也說不定。皇宮不比他處，萬一誤闖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反倒是與人話柄了。況且，今日柳丞相和文武百官亦在，總不好讓大家認為他們夫妻二人有什么罅隙。揮揮手，召來了辰陽。

“太子妃夜里見不得東西，我擔心她遇見了什么麻煩，你去尋她一尋。”

辰陽點點頭，悄無聲息的溜出了御花園。龍玠端起茶盞淺呷了一口。舞臺之上，一名青衣舞姬賣力的旋轉著。龍玠盯著她飛舞的流蘇思緒早已飄到了九霄云外。

只是一會，辰陽又溜了回來，附在龍玠耳邊輕言了幾句，龍玠便不著痕跡的起了身，順著墻圍出了御花園。當到了僻靜之地，龍玠這才皺著眉冷聲問道：“什么叫尋不到太子妃？”

辰陽抹了一把汗，恭敬的回道：“殿下，今夜大部分的人都在御花園，園外人煙稀少，屬下在這周圍尋了個遍并未見娘娘的身影，想必她是走到了別處去了。”

龍玠拂了拂衣袖，臉上仿佛凍上了一層冰霜。大步朝著幽僻的小徑而去。

沉香宮，柳無言聽著瑜貴妃敘述著當年的往事，心下不由感慨頗多。她從來沒有想過陷害瑜貴妃的居然會是自己的姑姑。這后宮果然是一個龍潭虎穴，一旦進了這里，往往是身不由己的。

“你恨她么？”

“誰？你是說皇后？”瑜貴妃捧著那杯冷茶嫣然一笑。“一開始的時候有點，但是現在不了，換做是我，我也會的。后宮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你不害別人總有一天也會被別人害。只有自己鞏固好自己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帝王的寵愛，嗬嗬，并不如我們想的那般榮寵。色衰而愛遲，這句話，你不知道么？”

“色衰而愛遲——”柳無言輕輕重復著，低頭飲了一口冷茶，那茶冰涼的順著喉嚨流淌到胸腔，激得柳無言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色衰而愛遲，這大抵上是宮中女子的定數了。當你還年輕，帝王的寵愛惠臨到你的身上，可是，當容顏衰老，當他的身邊出現新的年輕女子，那么你又是什么呢？只有權力才是永恒的，才是生存的根本。

柳無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臉頰。

有一天，自己也會變老，那個時候，自己是不是也會像姑姑那樣為了權勢不擇手段呢？皇宮那么大，難道一定要爭奪玉辰宮的椒房殿么？天下男人那么多，一定要和別人去搶一個情感早已七零八歲的帝王么？

柳無言搖了搖頭。她讀了那么多的書，可是，卻沒有任何一本書里講過這個問題。一入宮門深四海，這個時候的柳無言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卷入了那襲看不見的海浪之中。原本心中對龍玠升起的那一絲愛意也被動搖了。

瑜貴妃瞧著柳無言沉思的樣子輕聲笑了。“瞧你這個樣子，也是大家的媳婦，你夫君待你如何呢？”

瑜貴妃瞧著柳無言沉思的樣子輕聲笑了。“瞧你這個樣子，也是大家的媳婦，你夫君待你如何呢？”

柳無言抬起頭，淡淡一笑，一雙明眸在夜空下明亮的如同星子。

“我的夫君他待我很好，只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愛我。”她將散落的碎發掖到耳后。“我們成親，并不是因為相愛。”

“嗬嗬。”瑜貴妃抬起頭望著天。“我們女子，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幾個是因為相愛的，他對你好便好。”

柳無言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們是為了彼此的利益才成的親，他有心愛的女子，我也有想要的生活。但就是因為我們的家族彼此需要才在一起的。雖然他也經常伴在我的身邊，甚至為了救我險些失了性命。我也對他的確是動了心。可是，可是——”

瑜貴妃了然的一笑。“是了是了，我當年嫁給皇上也是為了鞏固家族的地位，可是，他對我那么好，漸漸地，我就愛上了他。”

柳無言看了看瑜貴妃已經有了皺紋的臉，此時竟泛出一絲的光彩。

能愛，也總歸是幸運的。

她抬起頭望了望那輪半玄月，腦中不停地過著十里坡龍玠為了救自己傷痕累累，浴血奮戰的樣子。

或許，他是愛自己的，或許他是在意自己的，但是，這愛，總歸來的并不純粹。

“娘娘。”柳無言輕聲喚了一句。瑜貴妃顫了一顫。眉開眼笑。

“很久沒有人這么叫過我了。”

“娘娘，”柳無言笑笑，“您是過來人，您告訴我，愛一個人的時候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覺的？”

“這個，因人而異的，有的人愛得熱烈，時時刻刻都想見到對方，聽到他的聲音，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牽動著自己的心。”

柳無言暗暗舒了口氣，果然自己對他只是感激的，并不是愛。

“但是，有些人——”

柳無言驀地抬起眼睛盯著瑜貴妃。“有些人，當然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并沒有我剛剛說的反應，但是，他會

覺得和那個人在一起很安心，兩個人就像是相處了幾十年一樣，平淡的像家人，可是，”她盯著柳無言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那也是愛！”

“丫頭，我瞧你說起他的時候心境平和的很，說起你們因為利益而捆綁在一起的時候，眼神里還有這一絲的失望，我可以斷定，你一定是動心了，你愛上他了！”

柳無言一驚。“這——怎么可能——”

“你仔細想想——”

柳無言一愣，腦海里浮現出一幕一幕。他搬進琉璃閣，自己夜里卻睡得很安心，他在自己身邊雖然不說話，可是還是覺得心情很好，即使是拌了嘴，心底也是有著一絲的雀躍的。在十里坡，自己從來沒有那么害怕過，這一生只有在他受傷的時候自己的眼淚是流的最多的了。難道，這就是愛？

瑜貴妃開心的笑了。“丫頭，今天你陪我這么久，真是很感激，但是，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免得你夫君著急。”

柳無言望著瑜貴妃用力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