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03.某日
自從來A城,已經好久沒有寫日記,不知不覺一個月就快過去。
幸好,這次輔導員的哥們做了訪問學者,讓我有了一個臨時的落腳點。不過這個宿舍的主人就快要回來,我要開始找房子了。
除了住房這件事,在A城這段時間的生活真是事事不如人意。原本以為通過校園招聘,進入這家跨國公司很好,從此可以過上白領的小資生活,沒想到這家公司連老板才9個人,福利差就不說了,人際關系也特別復雜,混跡其中,真累!現在我連想回去的心都有了,再別說什么白領的小資生活!我不過是一個端茶倒水的小幫工。想想當初同學們投來羨慕的眼光和自己曾經洋洋得意的表情,我實在沒臉就這么回去,還是這里硬撐著吧。
當初剛進公司那會,雖然覺得公司差了點,其他的感覺還可以。記得來報到的那天,一共來了4個新人,除我做出納兼秘書外,另外3個都是銷售,兩男一女。
蔡總對我特別熱情,一直用含糊不清的漢語偶爾夾雜著英語說我很棒,看起來和A城的姑娘沒有區別。雖然他的話帶著濃厚的地域歧視,我聽了還是很受用。不過那個胡經理一直對我冷眼旁觀,他對另外3個銷售倒是很熱情。
還有那個財務,一個A市土生土長的胖墩墩的大男孩,大家都叫他小賈,聽說我是來做出納的,就熱情地過來介紹自己,還握著我的手半天不放。但是他和其他三個人只是象征性客套了一番,連手都沒有握,而且寒暄也沒有多余的一句話。那時我在心里竊笑,以為這兩個老頭和這個破男孩都很容易搞定。
嗯,還有那個銷售經理邢旭,第一天見面覺得他待人態度好冷淡。雖然這么多年還沒有男孩死心塌地地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但是每個初見的男孩總會對我格外熱情。
這個人卻不一樣。那天快下班時,他和另外一個說是負責技術的馬師傅回來了,馬師傅看見我友好地點了點頭,但是邢旭,他只是從他厚厚的鏡片后投來冷冷的眼光,掃了我幾下,冷冷地嗯了一聲。
我的半個身份就是他的秘書,他就是我半個老板,對待下屬總不該這么冷吧?禮多人不怪,我臉上還是巴巴地擠出微笑,不過心里卻打起小鼓,不知道這個人好不好相處?
那天,蔡總特地將邢旭鄭重地介紹給我,說他是公司銷售骨干,領導整個銷售團隊,讓我今后要好好地配合他的工作。
我原本以為其他幾個人都能很容易搞定,唯獨這半個老板有點難辦,可是后來事實證明并非如此。
現在一想到蔡總,心里就很不舒服。他那么一個糟老頭,70多歲的人,說話都不利索,心好像倒還很年輕。在公司我恭維他,說我有很多不懂的,日后要請他多多指教,他就真把自己當教授了,連拖個地板也要做出一副學者的樣子。
那天,我正在跟小賈學習現金日記賬的記法,蔡總拿了拖把在我們面前拖地。我看他那么大的年齡,走路都一副不利索的樣子,有點不忍,就客氣地走了過去幫忙。
他很高興,哆嗦著手,站在旁邊看著我拖了幾下,笑了,說:“Cynthia,你的方法不對,拖地應該這樣的……”說著便拿過拖把,用橡皮筋系了兩張面巾紙在拖把正面包,然后在地面上由一個方向拖向另一個方向拖去,到達終點,拿起,再從起點拖向終點,幾個來回,面巾紙臟了,他又取了兩張干凈的放在上面,然后遞給我。
當時覺得蔡總很親切,對待下屬很和藹,為了討好他,我裝著很無知的樣子說:“哦!原來可以這樣拖地啊!這個辦法真聰明!”
他聽了,舒開布滿老人斑的臉,笑著說:“我還有很多好的方法。你好好跟著我,還會學到很多東西。我年紀還不大,還可以帶你幾年哦。”說著又別過頭,顫巍巍地看著坐在一旁的胡經理,哈哈地笑了起來。胡經理也跟著嘿嘿地笑了起來,有那么幾分曖昧的味道。
說真的,當時我心里有點不開心,看著兩個老頭子毫無顧忌曖昧的笑,感覺自己像被吃了豆腐一樣,非常不爽。但是為了這份工作,我只有恭維的份。
沒想到后面還有更過分的事!蔡總上周用洗衣機洗了一筐的白色內褲,竟然讓我幫他晾了,真讓人惡心。
還有那個胡經理,一個干瘦的老頭子,南京人,六十多,說話總愛打著官腔,估計以前報告做多了。平時他和蔡總兩個住在公司里,偶爾周末回南京。
公司4室1廳兩衛。他和蔡總兩個共用一個辦公室,由靠南的一個房間改裝的。平時他們中午就在那里就餐,我就像他們的保姆一樣,除了日常工作,還要負責給他們端茶倒水。每次我進了那個所謂的總經理辦公室,只要蔡總不在,胡經理就喜歡對我教導一番,說我不是某一個人的秘書,是辦公室的秘書,要對大家的事都上心,而且要分開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還說他私事是不會叫我去做的,說得我好像冷落了他的公事一樣。
哎,兩個老頭子真難伺候!
2000.03.某日
我現在越來越怕那個蔡總,他無事找事,總是不停地叫我去他的辦公室,一會要杯白水,一會又要紅茶,說話含含糊糊,我總是聽不懂,而他似乎又特別敏感,我一不明白他就要發脾氣。聽小賈說,蔡總在70歲時中風過一次,后來就這副顫巍巍的樣子,說話也變得含混不清,但是他特想證明他還和以前一樣能干有精力,讓我時刻小心著,不要冒犯了他脆弱的自尊。
今天胡經理回家了,就蔡總一個人在總經理辦公室。下午他讓我給他送些小點心。我看見他去廚房吃過那個點心,買了都快一周,用保鮮袋扎了放在冰箱里。他那么大的年齡,我擔心他吃涼的對消化不好,就好心地用微波爐轉熱了,給他送了進去。
他嘗了一口,拉下臉,不滿地問:“為什么要熱了?”
我顯得一副關心的樣子,說:“蔡總,您老歲數大了,吃涼的對胃不好,所以就轉熱了。”
他沒有為我的細心感動,反而沖我大發雷霆:“我討厭吃熱的點心!這個我不要吃!”
我吃力不討好,只好準備給換一份涼的。但是他搖了搖手說不用了,想了一下又說:“Cynthia,你去給我一杯xxxx”他后面一句說的是英文,我以為是中文,不明白,只好陪著小心問了一遍。他很生氣,沖我不耐煩地說了好幾篇:“呃瑞揪斯!呃瑞揪斯!”
我還是沒聽明白,他愈發地不耐煩,紅著眼睛,瞪著我,樣子很嚇人。我突然靈光一閃,他最后一句話說的是英文?我問:“Doyouwanttohaveacupoforangejuice?”
他氣呼呼地說:“Yes,pls!”我誠惶誠恐地給他倒了一杯橙汁。他氣呼呼地吃上喝上了。但是還沒有叫我出去的意思,就讓我尷尬地站在那里。
當時我心里很難受,真想甩手就走,不干了!可是在A城,我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當初來的時候是帶著滿腔的熱情和同學們的羨慕來的,大家都覺得A城是國際性大都市,我進的又是美資企業,真是了不起。如果現在不做,真沒臉回去。而且那個訪問學者就要回來,如果現在負氣走了,我可能很快連住的地方都沒了。骨氣不能當飯吃。我沒錢沒人沒能力,三無產品一個,只好繼續在這里撐著。
于是我忍氣吞聲地站在那里,一直等他吃完了,喝足了,才怯怯地問:“蔡總,我可以收盤子了嗎?”
估計我毫無怨言的表現讓他感覺好多了,他聲音柔和了一點,說:“Cynthia,今晚你就留在公司加班,我請你吃晚飯。”
我一聽,心下又是緊張得不行,于是陪著小心,斟酌著措辭說:“蔡總,怎么好意思讓您請我,晚上我加好班就直接回去。”
他一聽又來氣了,說:“我請你吃頓飯的錢還是有的。你晚上打電話叫XX餐廳送兩份外賣。”我不敢再吱聲,領了旨趕緊退出來,然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情非常沮喪地發呆。
今天小賈不在。在公司,我跟他最熟,有時遇上事情我會向請教。他也很熱心,每次都會幫我。今天他不再,怎么辦?
我陰郁著臉,巴巴地環顧了辦公室一周,只有理邢旭還在,其他新來的三個銷售和馬師傅都出去了。最近公司在忙著新產品輪胎充氮機的宣傳和前期市場開拓,銷售們每天只有上下班打卡時才進公司。
我們的辦公室很小,總共就6張桌子,兩列三排,都挨地很近,我坐在第一排,兼前臺的位子,邢旭做在第三排,和我同一列。
我一直失落落地坐在自己的格子間,很快邢旭注意到我,可能是他聽見我的嘆息聲,也可能是剛才蔡總發脾氣他聽見了。他輕聲地問我:“Cynthia,你怎么了?”
那一刻,他是那么地溫柔,一點沒有平時的冷,我聽出了他的關心。我的鼻子一酸,委屈地向他轉過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說:“蔡總讓我今晚加班。”
沒想到他人很爽快,對我說:“正巧我今晚也要加班,我陪你吧。”我的心頓時一熱,有點要掉眼淚的沖動。在公司,我經常夾在他和另外兩個經理之間受氣,不過回想,貌似他從來沒有讓我受氣過,今天,沒想到他原來還這么善良,善解人意!
后來蔡總讓我加了一份飯。坐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我很緊張。蔡總說的話總是含糊不清,我擔心哪一句沒聽明白又要惹他發脾氣。
邢旭對蔡總也很尊重,但是不像我那樣誠惶誠恐的。我發現蔡總也很尊重邢旭,邢旭說的話他幾乎沒有反駁過。吃飯的時候,蔡總說:“Stephen,Cynthia為什么總是聽不懂我說的話?”
邢旭說:“Cynthia說了,她很敬畏您,所以有時一緊張就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愣了,我什么時候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還沒容我細想,邢旭又轉了頭,看著我說:“Cynthia,蔡總是美國XX大學畢業的博士,學識非常淵博,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問題就多請蔡總指教,不要緊張。”
我聽了忙嗯嗯地應著。蔡總聽了似乎也很高興,又對我循循善誘:“不要怕我,我很看重你。上次回臺灣,我請了一位在寺廟里的朋友幫你算過,說你性格好,任勞任怨,將來對我的公司會有巨大貢獻,所以我很器重你,你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我,知道嗎?”我趕緊又嗯嗯地應了一通。
晚上回來時,邢旭還幫我開門,攔電梯。那一刻,我覺得他只把我當個小女孩在看待,而不是下屬,我突然好感動,覺得他的人并不像他的眼神那么冷,其實他也很溫柔。
2000.03.某日
蔡總走了。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蔡總不在A城常駐,他在美國還有一家公司,平時很少來上海,這次因為全力推動充氮機在中國市場的前期宣傳和銷售才來的。
我想想覺得好笑,那么小的一家公司,動輒就說推動整個中國市場,真有意思!當初我被招聘進來時就被忽悠了,以為真進了歐美跨國公司。
其實所謂的跨國公司就是蔡總以他美籍華人的身份,用美金注冊的一個很小的外貿公司,辦公地點就是老板自己買下的這個4室1廳商住兩用的房子。所謂的高科技產品就是蔡總從美國進口的一些所謂的納米儀器和設備,然后由邢旭負責在中國市場的銷售。感覺很像忽悠公司,但是竟然也能忽悠來錢。我看了以前的銷售報表。去年公司總共有3個銷售,另外兩個已經離職,邢旭去年一個人的銷售額高達百萬,幾乎是他一個人支撐了整個公司的銷售業績。
這次蔡總走的時候從公司賬面上帶走一筆錢,賬本上的錢已經不夠發這個月的薪水了。我和邢旭說的時候,他有點吃驚,不過他似乎更擔心的是蔡總有沒有簽收據。我當時還沒明白過來,以為他擔心對公司的影響。
他聽了,還是冷冷的樣子,對我說:“傻丫頭,他不給你寫收據,到時如果不承認,這筆錢就要你賠了。”聽了這句話我才明白,原來出納并不是就記記賬這么簡單,即使是老板拿的每一分錢也要有收據的。我大學學的是國貿,對財務方面的知識不了解。原來邢旭是在為我擔心,我好感動。
其實蔡總每次無論是報銷還是直接從賬面上拿錢,我都不好意思要求他填寫收據的,我總覺得公司是他的,所有的錢也是他的,他愛怎么處理都行。辛虧他每次都補了收據給我。現在邢旭提醒了,我才知道了問題的重要性。
真感謝邢旭的提醒,他人真好,很偉岸,不像那兩個老頭子,小肚雞腸,總是在計較。他還告訴我,蔡總從公司賬面上直接將錢拿走事不對的。看我一副迷茫地樣子,他輕勾了勾嘴角,說:“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記好自己的賬,保護好自己就行了,別的事你也別管了,老板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去吧。”
他勾著嘴微笑的樣子真迷人,我想,我有點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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