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賊人怎會如此大膽，竟敢擅闖李府……這，宮佑先生，讓你受驚了，老夫也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來！”李老心有愧疚，滿懷歉意地向九川說道。

九川一言不發。

他明知道今夜夜襲的人其實就是之前的那個蒙面人，但由于他一開始并沒有將此事告知李老，又掩蓋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現在完全無法將實情透露出來，有苦難言哪！

李老見九川半天都吐不出一句話來，還以為他是嚇壞了，于是便安慰道：“宮佑先生莫怕，此事老夫定會徹查，今后亦會派人嚴加看守，輪流值夜，定要將此人揪出來！”李老話還未說完，外面便有女婢急急前來稟報：“東陽大人，子婦來了。”

當披頭散發、還未梳洗的花蠻出現在客房門口時，李老忙去扶她，而九川，則因為那張極像平化滿的面容心有余結，一直不敢直視李花蠻。

“父，今夜宮佑先生遇襲之事花蠻已從翠兒那兒聽聞，特來看看宮佑先生有無受傷。”李花蠻有氣無力地扶著門，另一只手因李老扶著也沒有太過用力。

看得出這李家子婦仍然是沉浸在喪父、喪弟的悲傷之中，整個臉蒼白得不想樣子，憔悴容顏清晰可見。

“勞子婦費心了，宮佑無礙。”九川禮貌地拱了拱手。

一切客套話言畢，李花蠻轉向李東陽，眉頭又擰成了一塊兒，“父，既然現如今宮佑先生亦在此，還請父應了花蠻今日請求吧！”

聽到這里，九川貌似是明白了些什么，李花蠻的請求恐怕應是要親自尋回平化滿的尸體，但是因為李花蠻體弱多病，遭到李東陽大人的拒絕，于是，李花蠻才會借著今夜夜襲之事在自己面前再次向李東陽大人提起，如此，李東陽大人礙于九川情面，才會允許。

李花蠻雖是體弱多病，但是心思卻是甚為縝密，九川不禁為這李花蠻的精明感到驚訝不已。

慎重考慮后，九川決定假裝自己一無所知，假意詢問起李花蠻的請求來，“恕我唐突，不知子婦是何請求？”

九川往后退了幾步，其實，他本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等到李老同意李花蠻的請求，自己就不得不在愧疚與自責的漩渦中旋轉。

那種痛苦其他人無法體會，而他，則必須在面對著同平化滿相同的面貌的同時細數自己的罪孽，他真的很怕，很怕尋不到平化滿的尸體，相較之下更為痛苦的則是，他怕尋回了平化滿的尸體，那尸體卻早已腐爛不堪、面目全非。

李老見此事非得做個了斷，再三考慮，還是接話了，“其實，老夫子婦花蠻是想與宮佑先生一同尋回化滿尸體，但花蠻身子虛弱，故而老夫拒絕了她，這件事……”

“李老，當務之急確是應先尋回化滿，因何老七與華嫂一事，李老這邊已公務繁忙，另外，正如李老所言，子婦現在身體虛弱……”

九川很清楚李老想要說什么，畢竟此事非同小可，他繼而轉向李花蠻，言辭誠誠，“子婦，前路艱險，李老為子婦考慮才出言拒絕，子婦之弟一事實因宮佑而起，最終亦應宮佑來了結，在此，宮佑向子婦承諾，待尋回化滿，宮佑定當向子婦謝罪！”

屋外又飄起了雪來，在昏暗的夜色中染上了同樣昏暗的夜色。

李花蠻臉色慘白，眼角掛著淚珠，表情卻是一臉的不甘心。

她動了動嘴唇，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微微抬頭，她看了看九川，又看了看李老，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妾身兄弟之死，妾身從未怨過宮佑先生，生死有命，無人可逆。宮佑先生大可不必過分自責，只是平化滿乃妾身親兄弟，妾身身為姐姐，當親自前往尋回兄弟，再者，妾身之父遇害，妾身亦應守孝，兩事同行，還請父答應花蠻！”

花蠻說完之后，頓覺胸口抑悶，被李老扶著的手也跟著軟了幾分。

察覺到花蠻的身體變化，李老扶著花蠻的手也跟著重了幾分，他沉默了許久，似乎是在靜靜思考方才花蠻說得那些話，他的眼神顯得有些痛苦和無奈，他還在糾結著，既沒有立即拒絕花蠻，亦沒有作出允許的回應。

半晌，當整個房間的氣氛又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之時，李老垂下了上眼皮，忽的，李老睜開眼睛，眼神中又透露出一種無可抵擋的篤定來，“好了，花蠻，其實，老夫早已派人前去衢南山調查了，平化滿，已經找到了……還有，你姐姐那兒，老夫亦派人前去通報了。”

“父！”花蠻驚了，從她瞪大的雙眼中，九川甚至還看到了一絲恐慌，盡管不知曉這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九川仍是對李老暗中的安排感到驚訝，他沒想，之前見李老前輩待人處事皆是親和友善，調查辦事，亦是能做得有條有理，假以不變應萬變，這下，他不得不佩服起李老的睿智和隱忍來。

“想不到李老暗中已經將此事處理得有條不紊的了，真真令九川欽佩仰慕！”說著，九川握拳向李老深鞠一躬。

“不敢當，不敢當，老夫不過是衢國偏安李地小小一史，宮佑先生這是抬舉老夫了。之前老夫沒有將這些告訴先生及花蠻，不過是因為涉及到老夫本職，公務不便透露，今日確是被這花蠻給逼住了，無法開脫哪！現在就無需擔心了，花蠻，化滿，馬上就回來……”

李老望向花蠻，微微一笑，但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花蠻的臉上沒有理應的喜悅，反而是顯得緊張而恐懼，她在怕什么？

九川看著她臉上的變化，因為不自在又假意扯出了笑臉來，但這一笑卻顯得她更加不自在了。

“宮佑先生，今夜襲擊您的黑衣人，老夫自會調查，既然都已經說到這兒了，那老夫干脆也一并說與你聽了。其實，何老七一案，老夫已經調查清楚了，牽涉到黑山頭食人族一伙，干系甚大，現已上報，大概兩日之后便可由衢侯親審；另外，何老七與華悅兩人的尸體已經送往衢邑，一切，大都辦妥。”

李老繼續捻起胡子來，此時的他，臉上并無太多的表情變化，九川也猜不透這位前輩心中所想，但就李老能在一日之內不動聲色地把這些事處理等當來看，僅僅偏居李地確實是屈才了，就李老的能力和官職而言，本應正居衢邑服侍衢侯才屬正道。

等等……九川突然想到，既是已經尋回了平化滿的尸體，也就是說李老派出的人成功地上了山，或許，或許他們見過素一！

難抑心中的激動與焦慮，九川向前探了探，本欲開口，但轉念一想李家子婦現仍在場，不便詢問，于是九川又后退了回去。

再看看李花蠻，她的臉色稍微恢復了過來，但是仍然可見殘存的吃驚表情。

李老見九川這邊事已說完，便沖著李花蠻說道：“花蠻，信者來言說化滿身體保存完好，而后幾人搬運，約摸明日正午便可到達，那時再由老夫親自主持葬禮，看你意下如何？”

李花蠻并沒有反應，又突然醒悟過來，“哦，嗯，好的，一切皆交由父處理。”

九川見李花蠻自從方才起便神色可疑，而且，在提到平化滿已尋回時，雖是悲憤，但她也沒有過多探究關于謀害他的黑衣人之事，這實在不應該是一個親姐姐在面對兄弟慘遭殺害之后的舉動，這一切，真的無法解釋！

“宮佑先生，老夫見花蠻似乎是因近日悲傷過度，神情亦是恍恍惚惚，看來，得先命人送花蠻回房了，現在亦時候不早了，老夫就不打攪先生休息了，明日再作商議吧！老夫呆會便派人在門外守夜，若是那黑衣人再敢前來，老夫定當不饒他！”

李老扶著花蠻，那花蠻手一顫，又埋下了頭去。九川心想確實是這李家子婦近日收到的打擊太大，面對這種至親逝去的痛苦，難免精神崩潰，方才神情怪異，大概也出自于此吧。

房門緩緩關上，門口映出兩個守門人的模糊影子來。

九川的心思也跟著模糊了起來。

他心里想著，既然這李老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那為何還要請自己入府，不是嚴肅的審判，又將一切了解了幾分了，為何還要自己前來，方才就李老的口氣來看，沒有告訴自己關于平化滿的一切線索卻又偷偷將人尋回了，這全部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李老前輩做的一切都是要讓自己留下來！

九川內心無比煎熬，之前自己的秘密被李大頭窺視，現如今李老前輩又曖昧表態要自己暫留李府，但是那伙黑衣人現在仍在搜尋關注自己，從方才襲擊他的蒙面人就可看出，都尋到此地了，那更是危機重重，九川現在覺得是有必要離開李府了，但平化滿的葬禮，自己必須參加……九川躺在床上，看不見暗算的暗流涌動，即將淹沒他的咽喉。

……

李府，深夜，走廊上傳來兩個聲音，一男一女。

“方才，你的表現，實在遜色，若是讓大人知曉，你……”

“你早就知曉了？關于我的事。”

“……嗯”

“雖仍不知道那位大人苦心安排你到這兒的緣由，但是，之后要小心了，此人甚是聰慧。”

“你要幫我？但是，你可知峰崎他……”

“知道，但那孩子的死不是你造成的……還有，這不是幫你——是幫整個衢國！”

“整個，衢國？”

“嗯，那位大人，我信任他！”

雪更大了，淹沒了這黑夜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