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劫花
三日后,清祀。
雞未鳴。
衢國上下皆休,各大小坊不續運作,奴仆皆得以安整。
衢宮內百辟皆侯于外室,犧牲正備,負責祭典的主事者皆忙。
衢侯在內殿,跪坐于上,他早早便醒,其旁諸奴相伴,后召來一仆,只命其前去傳巫槐。
那仆便急急離開了,少頃,巫槐至,著黃衫。
巫槐向衢侯行禮,道:“拜見衢侯。”
“免了。”衢侯大袖一揮,問巫槐:“可準備好?”
衢侯似乎并沒有太為前幾日婦瑾的事傷心,僅過幾日,衢侯心情并沒有太多起伏,于小臣宵,衢侯倒是顯得甚為愧疚。
現時,小臣宵亦于外室伺候。
婦瑾因小產休養,難以參與此次清祀,衢侯允其休于宮室。
“秉衢侯,皆齊。”巫槐再拜,神色淡然。
衢侯換來兩女婢,道:“現帶巫槐前去清池。”
“諾。”一女婢回復一句,便走到巫槐身邊,低眉順眼,道:“還請巫槐隨奴婢前去。”
另一女婢也跟了上去,但并不多少言語。
“巫槐先行告退。”巫槐回道,之后,便隨女婢離開了。
清池,乃是衢宮內一供巫、貞人等神職人員祭祀前沐浴之處,早先因男女僅隔不過數步,以草柵分欄,曾有巫與貞人借沐浴私通茍合之事,此后,清池便重新修葺,將男女分為衢宮東西清池,分隔甚遠,并派侍衛把守在外,看管甚嚴。
清池大小有一宮,其地下挖燒水窖,有奴隸于其下,日夜不止添燒柴火,累死者甚多。
巫槐與奴婢行往清池。
那兩個奴婢不過十三、十四,顯得青澀童稚,但并不是衢侯貼身適逢之人。
一路上,巫槐與兩奴婢并無言語交集,她深知,衢宮之中,言多必失,一不小心便會招來殺身之禍,巫尚好,奴婢無地位,只供衢侯左右,喜怒哀樂皆致其命運禍福變幻。
俄而,巫槐與兩奴婢至清池。
清池外圍為夯土筑墻,門口有兩侍衛把守,分列左右;后側開小門,仍有兩侍衛。
從外看來,整個清池上空蒸汽上撲,涌向天際,因寒,不多時便凝成水珠,圍墻周圍處可感受其潮濕之氣。
這些侍衛皆訓練有素,紀律甚嚴,若是有膽敢擅入清池者,皆遭殺刑,故即便內有巫洗浴,四人亦不敢提著性命妄為。
巫槐等人一來,侍衛便向其行禮。
進其內,穿過一絲巾圍擋的房間,再一入,便是清池。露天,水散著熱氣,甚為寬廣。
此乃人工修筑,其下鋪著石塊,取自溵川河底。
清池本清澈見底,不過平日里因被水蒸氣遮掩,不可見其真面目。
因衢國祭祀之事甚多,祭祀之前必有沐浴之儀式,故清池日夜不停供熱。
兩奴婢迅速將準備好的祭祀之服放置于清池旁邊的巨大石塊上,畢恭畢敬地向巫槐行禮,道:“還請巫槐沐浴,奴婢先行告退。”
按照規定,神職人員沐浴之時,旁人不可在左右伺候,否則是褻瀆了神靈,于是,這兩奴婢按照衢侯的吩咐,推到了外側房間,并隔著紗帳對巫槐說道:“若是有何需要,巫槐只管吩咐。”
現時,清池僅余巫槐一人,顯得空空蕩蕩。
巫槐望了一下清池上空,烏蒙蒙的天,不見光亮。
前十日占卜,今歲清祀一切順利,不過見今日這天氣,似乎沒有預期的那般好,只希望一切皆好吧,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主持清祀啊。
巫槐這般想著。
褪下黃衫,隨著絲衣一點一點脫離,一陣寒冷之氣直逼她的毛孔。
巫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最終,巫槐,裸,寒冬,侵襲。這四個名詞成為一切。
踩入清池,巫槐感受到池水由腳底板沖上一股暖意來,她不禁縮了一下,再一試探,她的雙腳皆踩了進去。
池水及巫槐的腿部,氤氳著水汽,隱隱約約可見曼妙曲線,悠長而悠長的幻想,墜落至溵川凍結的冰面上。
潔白無暇的肌膚,比圍墻之上堆積的雪,還要白上幾分。
巫槐的臉上并無血色,那份蒼白,與肌膚的潔白,混同成不知如何形容的奇妙搭配。
青絲瀉下,瀉成這天地一白中唯一的一點黑,對比強烈的黑白游離之間,徒有巫槐的呼吸吐露之聲。
巫槐趕緊將身子埋進清池之中。
一陣熱氣上沖,從外至內,暖了巫槐。
隨著漸漸變暖,巫槐臉上的蒼白也逐漸變為紅潤。
她覺得有些眩暈,便稍微閉上了會兒眼睛。
忽地,外側圍墻傳來“沙沙”的聲響,似乎是有人在踩著雪發出的聲音。
巫槐一驚,立即睜開眼來,猛地從池水中起身,水汽未散,巫槐還看得不大清楚,等視野再一清晰,巫槐環顧四周,仍是空蕩蕩的清池,除了她自己。
巫槐心想自己太多疑了,感覺冷了一大截,于是又浸入清池水中,顯得安心起來。
她將池水澆到自己身上,顆顆水珠順著她上揚的手臂一直滑下,最后落入清池,激起漣漪。
巫槐陶醉于其中,細心擦拭。
靈動的手指劃過弧線,力道有輕有重,重處輕易便留下了微紅的劃痕。
冷艷美人,香肩,玉背。
這一切,似乎顯得極為不真實,也不知這不真實的是巫槐,還是那些試圖將巫槐這一衢國美人永久留存的狂妄之徒的幻想,抑或是這一世界。
清祀。
巫槐口中念念有詞,反復琢磨著這一重大祭典。
她是極為重視的,畢竟是她第一次主持這一衢國最為盛大的祭典,她生怕出什么岔子。
如此一想,巫槐不禁將整個頭都埋入了清池水中,青絲泡成柔軟的浮游狀,她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去想那么多不好的方面,她信任貞人縛的占卜結果。
水泡由巫槐的口鼻飄向水面。
那“沙沙”的聲響又從外側傳了出來,巫槐這次分明聽到了有人倒下的聲音,她一睜眼,忘了是在水中,熱水一涌進雙眼,巫槐只覺眼睛一股痛意。
一起身,從水中抬起頭來,青絲裹著水,甩出晶瑩剔透的水珠來。
她使勁揉搓雙眼,正準備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情,驀地,便聽到有人“嘭”地跳進清池中的聲音。
巫槐大驚,一回頭,便發現有一只粗糙的大手從背后擒住了她,她正準備大叫,另一只大手又捂住了她的嘴……
衢宮,圉中。
九川與素一在此呆了三日。
因久久無衢侯那邊的消息,九川仍舊被拘禁于此處,素一不忍離開,亦在此陪伴九川。
每日有侍衛送來飯菜,夜里有侍衛添來柴火。
九川一直覺得留素一在此受苦受難,愧疚不已。
不過,素一溫柔可人,體貼有加,似乎并未對此事有何埋怨,這一點,實則令九川更為愧疚。
經過三日的相處,九川與素一的情意更為增添不提,九川與同羈于此的罪奴們亦有些許相識。
九川聽其中幾個罪奴說,他們皆是因不滿衢侯的壓榨,趁著夜深之時欲逃出衢宮,沒想被人發現,結果便被削掉了鼻子羈于此處。
九川之前便隱隱感受到衢侯當政后,整個衢國上下的政治與軍事統治確實極為加強。
衢邑中訓練者甚多,年紀由小至大,排列不一,婦女習武者甚多,多得來甚至比大邑商更為恐怖。
圉中流傳的,多為當今衢侯如何如何殘暴之處。
想來,這著實與衢侯個人的素質是密切相關的。
思緒回到現實,九川正跪坐于柵欄中,他每次皆是不多言,聽周遭罪奴交談;素一,則安安靜靜地坐在柵欄外,陪伴著九川。
今日亦是如此。
不過,圉外把守的侍衛抽調了幾人,九川聽聞乃是清祀,一想,確實如此,又一念之前衢侯口口聲聲說要尋得自己參與今歲清祀,因衢侯這一固執想法,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九川心里不禁唾棄,難抑悲痛與憤怒。
素一看出九川似乎心有郁結,便問道:“主人,怎么了?”
九川聞言,趕緊道:“沒,沒什么。”他愣了愣,又問素一:“素一,冷么?”
素一搖搖頭。
“主人,聽那幾位侍衛大哥說,今日便是衢國清祀吧?”素一忽的扭過頭來看九川,九川正欲回答,沒想門外突然傳來侍衛的聲音:“恭迎衢侯!”
之后,九川便見那位著著素衣的冰冷之侯踏著雪跨了進來。
衢侯臉上似笑非笑,卻隱隱透露著一種有意來看九川的窘境的不善之氣。
衢侯身后緊緊跟著兩個奴仆,乖巧順從的樣子。
“九川先生,這一日可有想清楚?”衢侯嘴角一咧,冷冷笑了聲。
九川起身,向衢侯行禮。他不想要衢侯有一點可趁之機,只是回道:“稟衢侯,九川不知衢侯所言何事?”
聽這一回答,衢侯倒是沒表現出什么憤怒來,只是幽幽說道:“想必先生亦是得知了吧?今日乃是衢國清祀,本侯今日到此,便是親迎先生為清祀奏樂的。”
九川并未回答,他深知在他面前的這個從里到外散發著威嚴之氣的男人心中打得主意,他還在琢磨著該如何回答,突然,便聽見由圉外跑來的一奴仆大叫道:“衢侯,大事不好了!”
衢侯眉頭一皺,沖那個冒冒失失滾到他前面的奴仆大吼道:“叫什么叫!不知本侯正在辦事么!”
那奴仆抬頭,怯弱說道:“稟報衢侯,巫槐,巫槐大人她,她被人劫了!”
聞言,衢侯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