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yōu)尚見九川一臉尷尬,忙幫著其解圍,向其他問話的樂人解釋道:“哎,諸位稍安勿躁,這九川大人新任不久,尚不熟悉瞽宗教習(xí)之事,待到適宜之時再向大人討教不遲哪!”
聞言,方才圍上去的樂人都退了下去。
九川果然還不太習(xí)慣樂人的熱情,只好順著優(yōu)尚的話接了下去,只道:“優(yōu)尚大人此話不假,還望諸位多多包涵,數(shù)日后九川自當不負重托?!?/p>
言語一番后,九川隨優(yōu)尚出了瞽宗。
“南竹,衢侯還有無安排?”優(yōu)尚向南竹問道。
南竹扭過身子,端端正正,回復(fù)曰:“無有,單叫小的將九川大人送至衢宮門?!?/p>
“可有接應(yīng)之人?”優(yōu)尚繼續(xù)問道。
“皆以安排好。”
優(yōu)尚滿意地點點頭,而后,便對九川說道:“優(yōu)尚還有事在身,恐無法再陪同九川大人了,既然衢侯已有吩咐,那優(yōu)尚現(xiàn)只好恭送大人返舍了。”
九川一時還奇怪方才那衢侯似乎還有事要找他,怎么這南竹說卻是要自己離開衢宮,不得已,九川先告辭了優(yōu)尚,待離開了瞽宗,才開口向南竹問道:“南竹,方才我聽得衢侯尚有事再召,現(xiàn)今怎又吩咐我返舍?”
南竹行禮,回道:“大人有所不知,方才大萬隨優(yōu)尚大人進瞽宗之時,南竹才得到通知,說是衢侯臨時改變了主意,小的這就送大人至宮門。”
九川笑笑,閉口而不答。
衢侯太過狡猾,他的心思,越發(fā)難猜。
九川現(xiàn)今便是踏足于刀刃之上,稍有差池,便會有傷殘,他需更為謹慎小心才是。
南竹在前方帶路,九川跟著。
剛拐過墻角,便見一著裘衣的婦人立于正殿一桃樹前,后面跟隨著兩個奴婢。
那婦人乃是婦瑾。
九川不自禁地一瞥,只見婦瑾一臉蒼白,眼帶悲傷,她的手撫著帶雪的桃枝,嘴唇蠕動,似言非言。
看得出來,這個可憐女人還沉浸在小產(chǎn)的悲傷之中,更為可悲的是,她的夫竟然還不承認她的小產(chǎn)。
九川垂下頭,不忍再多看這女人一眼。
生于如此野蠻的時代,若是如她一般較弱,決計是難以立足的,不過,小臣宵那般強勢厲害,沒想到竟會生出個懦弱非常的女兒來。
南竹發(fā)現(xiàn)九川方才的目光在婦瑾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臉上流露出一陣喜悅的表情來,不過,他沒有做聲,只是將九川送出了衢宮。
南竹一回來,便直直奔著正殿來了,一見婦瑾從正殿內(nèi)出來,便行禮問候。
南竹暗中觀察婦瑾的表情,見她臉色并不怎么好,臉上似有淚痕,比方才在殿外等候時更為憔悴了幾分。
南竹便料想到衢侯又對這婦瑾口出了厲言,他跟隨衢侯雖不是極長,但就他與衢侯相處以來的經(jīng)驗來看,衢侯,并非外人想象中的那般愛婦瑾。
南竹不敢再多加揣測,待到婦瑾與兩位奴婢離開,繼而進入了正殿。
“南竹,怎么樣?”
衢侯聽聞腳步聲,便轉(zhuǎn)身過來問道。
南竹內(nèi)心暗暗欽佩衢侯聽音辨人的能力,恭恭敬敬地對衢侯答道:“稟告衢侯,一切已按衢侯吩咐執(zhí)行,小的將九川大人待到了瞽宗,而后優(yōu)尚大人接待了九川大人,現(xiàn)已將九川先生送至了衢宮門,那邊會有奴仆來接應(yīng)。另外,小的還有一事相報……”
衢侯本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一聽南竹說另有一事相報,衢侯倒是精神振奮了不少。
“哦?何事?你倒是說說……”
南竹答道:“方才小的帶九川大人經(jīng)過正殿之時,正好可見婦瑾于正殿之前賞桃,小的看到,九川大人觀察婦瑾面露異色?!?/p>
望著門口的數(shù)株桃樹,衢侯饒有意味地抿嘴一笑,而后背過手去,呼了口氣。
衢侯看著那呼出的氣凝成了小水珠消失掉,而后又伸出右手,在空中擺了擺,示意讓南竹下去。
南竹本不解其意,但見衢侯已經(jīng)讓他下去了,于是便等在了門外。
房內(nèi),花蠻又從暗處走了出來。
衢侯走到花蠻身邊,死死捏著她的下巴,而后抬起了花蠻的臉。
那指甲深深陷入了花蠻的肉中,花蠻一聲不吭,只是聽話地沒有一點感情色彩,直直地注視著衢侯那雙深邃地不見底的眸子。
“怎么?倒是不好奇南竹方才稟報的事?”衢侯問道。
花蠻僅僅是搖了搖頭,一言不發(fā)。
“這可真有意思,如此看來,本侯的這位大萬還對個沒了孩子的女人有同情心哪!這可不好哪!甚為不好哪!”
衢侯的語氣怪異,特別是在“沒了孩子”上特別強調(diào)。
聽到衢侯的話,花蠻哽了一下。
衢侯清楚地看著花蠻頸間的生理變化,蔑視一眼,甩開了花蠻的臉。
“方才本侯已于婦瑾交代清楚,不過,尚不能完全相信這個女人,早先第一個孩子小產(chǎn)時,她便知曉是本侯的吩咐,這十年間,本侯已多次下藥,不能讓此人懷上本侯的子嗣,雖是有欺騙那蠢笨女人一切皆為小臣宵,但婦瑾畢竟是小臣宵的女兒,若不是利用她嫁與本侯的初衷,恐怕,本侯暗中下藥之時,早已遭小臣宵知曉?!?/p>
衢侯跪坐下來,神色平靜,絲毫沒有一絲愧疚之情,冷漠地仿佛僅是在口述他人之事,衢侯繼而說道:“此次,再假以冊范犯事為把柄,應(yīng)當可以壓制小臣宵不少了?!?/p>
花蠻看著衢侯,眼神中卻沒了以前的冰冷。
衢侯一切的話她皆聽在耳中。
但是,就在方才,衢侯召見婦瑾,花蠻在暗中也在此聽到了衢侯如往常一般冷靜的話語,從平靜的慰問,再到平靜的吩咐,便是這些平靜的語言,卻再次讓這個女人驚嚇了一番。
方才衢侯召見婦瑾,告之其冊范劫走婦瑾之時,并告訴了婦瑾冊范藏匿之處,并指明要婦瑾暗中示意小臣宵。
花蠻深知,衢侯是極為享受整個折磨婦瑾的過程的,這是一種精神折磨,暗中不斷給婦瑾施加壓力,一步一步將婦瑾推向無敵深淵。
他說:“婦瑾,本侯可是為了你的兄長才命父宵來查辦此事的,你要知道,為了保住冊范的性命,還得你來出場,婉言相告,要不然,巫槐若真真死于冰窖,彼時本侯即便是欲掩蓋真相亦是無能為力了?!?/p>
她只是哭泣,點頭,默許。
果真是個可憐的女人。
回到現(xiàn)實,花蠻問了一句:“依衢侯看來,婦瑾真就會如衢侯所言,規(guī)規(guī)矩矩勸誡小臣宵,再在暗中安排冊范離開么?冊范若是離開衢宮,只恐會對衢侯造成威脅,為何不講此事公諸于衢國,也好……”
“愚蠢之至!給本侯閉嘴!”
衢侯出手給了花蠻一巴掌,惡狠狠地等著花蠻。
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花蠻一下子被鎮(zhèn)住了,她捂住腫脹的臉頰,自知自己方才是多言了,于是不敢再有話語。
衢侯站起來,立即恢復(fù)了平靜,絲毫看不出方才的暴露。
“小臣宵乃是本侯之父,其所屬沐族乃是衢國北部一大氏族,勢力極大,若當真是處置了冊范,只怕沐族怒氣難平,率領(lǐng)北部一群訓(xùn)練有素的勇士前來聲討,衢邑雖有兵士,但因此折兵,又遭羌人趁虛而入,這罪,可是你擔(dān)當?shù)闷???/p>
花蠻聞言,幡然醒悟。
“蠻兒,你需要學(xué)習(xí)的,還有很多……”
衢侯嘆了口氣,一副失望的表情,而后又繼續(xù)說道:“你只需在婦瑾房內(nèi)暗中觀察,稍后婦瑾召見小臣宵,她乃是冊范之妹,面對其父,定當會告之利害關(guān)系,此二人皆希望保全冊范,冊范玷污了巫,觸犯了神靈,若是不求之于本侯,他們是沒辦法編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讓冊范全身而退的,一有風(fēng)吹草動,你便來稟告。”
“是,主人?!?/p>
花蠻應(yīng)道。
衢侯見花蠻一臉落寞的樣子,走過去,撫摸方才花蠻被他扇過的臉頰,溫柔地,用從未有過的溫柔,緩緩地,一時,花蠻臉上的灼熱感又涌了上來,隨著衢侯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擴散開來。
“蠻兒,本侯只是想讓你知道,有些事情,你必須想清楚,不可有魯莽之舉,否則,喪得可是你的命?!贬楹顡嶂?,臉上卻并沒有太多的表情。
花蠻是明白的,她太明白眼前的這個男子的,這突如其來的柔情顯然還令她難以適應(yīng)。
她還記得先前為九川擋下了那一刀,她本以為自己就要死掉了,不過,九川落水后,她聽到了身后兵刃相接之音,嘈雜一片,她陷入了一片黑暗。
醒來后,她裸著身體,衢侯在給她上藥,說是有名醫(yī)救治才讓她活了下來,一問,才知曉自己已昏睡了半月之久,而衢邑之亂,亦早已平定。
蓋上裘皮,他并沒有言語,只是說,他不希望花蠻死掉。
因為,她還要為他賣命,直到十七歲,那個被診必將死去的年紀,不過,他沒料到,她更沒料到,她竟活到了十八。
“是,主人?!被ㄐU應(yīng)聲。
一種萌發(fā)的情愫,正破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