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乃衢侯與百辟浩浩蕩蕩的隊伍,祭祖完畢的衢侯臉上神氣十足,大有頌揚衢國先侯功德之勢。
衢侯之后跟著的第一人乃小臣宵,其次為貞人縛,再次為冊卿,后眾不一一舉。
衢侯一返祭壇,見九川跪坐雪地,其旁伴著素一,竊喜。
他就喜見九川這般臣服模樣,還未等旁人開口,衢侯便假意盤問起九川來。
他問道:“喲,這不是九川先生么?怎的坐于此處?”
一邊說著,衢侯一邊蹲下身來直視著九川。
九川不緊不慢地回復道:“九川謹遵衢侯之命在此等候清祀畢,恭迎衢侯返?!?/p>
九川怎會看不出衢侯臉上的狡詐神情,不過既然這衢侯要假裝不知情由,九川也自當奉陪到底,要同衢侯將這出興師問罪之戲演下去。
“哦?九川先生說是本侯下令命先生等候?本侯怎無一點影響?”
衢侯扯開嗓子,扭頭沖一旁的隨從問道:“南竹,本侯可有下過此令?”
那南竹奴仆趕忙撲過來,低垂著腦袋,答道:“稟報衢侯,南竹不曾聽聞衢侯下有此令。”
衢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復,而后又回頭看著九川,似笑非笑,道:“看來先生是耳朵不好使哪,竟錯聽本侯之命,不過,本侯倒是記得之前有命先生在清祀大典之上吹塤,不知先生還記得此令否?”
九川心里一緊,沒有作任何回答。
沒想這衢侯這么快就要直奔主題了!
雖然心里明白這衢侯叫他不要離開祭壇,就是想趁著祭祖回來好好羞辱自己,但一想到素一尚在自己身旁,這衢侯若真是當著百辟之面懲治自己,素一便難保周全。
可惡!
這衢侯太過狡詐,這一局,怕是要敗得徹頭徹尾了。
九川心里想著,一面又極力克制自己的憤怒情緒。
現場氣氛驟然緊張起來,百辟在后,有心中憫惜者,念及九川奏樂才華,甚感可惜;有憤恨者,認為九川依仗自己富有樂才便大膽包天,私換石磬之位,理應處死;有幸災樂禍者,巴不得衢侯早早處置這倍受寵幸之人。
“稟告衢侯,樂官優尚有一事上報?!?/p>
就在九川默不作聲、百辟各懷心事之時,一旁的優尚忽然插話,已與沖破了空氣中凝結多時的寂靜。
衢侯方才還未注意到優尚,因優尚這一問,衢侯轉向優尚,心想這小小樂官在這種節骨眼兒上究竟有何事相告。
衢侯道:“優尚,你有何事奏明?”
優尚瞥一眼九川,這一細微動作被衢侯看在了眼里,衢侯便知曉這優尚是要做什么了。
沒等優尚張口,衢侯搶先控制了局面。
“且慢!”衢侯此話一出,剛剛張口欲言的優尚一下子就被嚇得語塞,只是瞪著雙眼,手也不知該往何處放了。
衢侯甚為滿意這優尚的表現,畢竟是他的臣下,也是需被自己的言語威懾的。
衢侯接著說道:“看來優尚還是有大事要稟告啊,這樣吧,同本侯至正殿再作稟明吧。”
百辟不知這優尚此時突然打斷衢侯是有何事,但方才九川敲磬時,本應擔當此職的優尚的確沒有盡忠職守,如此說來,這優尚是要好好向衢侯解釋一番了,又有好戲看了!
百辟中有人這般想著。
人群后的鐘甄氏,眉頭緊鎖,自九川入宮起,她便遵從衢侯之命在暗中細細觀察九川動作,方才祭祖之時,她并未同其他百辟一道入宮廟,她偷偷潛伏祭壇,九川與優尚的對話她悉數聽在耳中,身為衢國大亞,她一直對衢侯忠心耿耿,衢侯平日的訓練之術,亦是由她教授,就這一點,她其實私心是將衢侯看作了自己的孩子。
衢侯話既出,優尚不得不聽從衢侯之命,道了一聲“諾”。
“既是如此,九川先生與素一姑娘亦來朝廷吧,本侯可是有要事要詢問先生呢!”
衢侯一臉壞笑。
小臣宵見衢侯如此,不自禁地看了看九川,看不出他臉上有任何惶恐來,倒是一旁那個叫做“素一”的女子,嚇得來臉色蒼白。
哼,怎會看上這般普通的婦人!
小臣宵用余光輕蔑一掃,而后緊跟著衢侯前往正殿。
九川起身,素一趕緊過來扶著他,九川細看素一,見她嚇得不輕,一手攬過素一的胳膊,輕言細語道:“素一別怕,有我在呢。”
素一紅紅的雙眼忽的變得緩和起來,她輕咬著下唇,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殘留著蒼白氣色。
九川無奈地笑笑,心里念著方才素一在他瞑目思索之時喚他的那聲“九川”,他同她的關系,早早便逾越了主仆了罷,不過,面對卜算亦不知曉的未來,他和她究竟能走多遠,他真的不知道。
朝廷之上,衢侯端坐,小臣宵在一旁伺候。
百辟立于其下,有尹、作冊、工、馬、亞、射、衛等靜候。
樂官優尚在下,瑟瑟不敢言。
九川環顧百辟,果然不見史李,他之前便聽聞身為衢國之史的李東陽大人因年事日高,衢侯便特許其平日久居李地,先前卷入花蠻計謀中時,史李確是對自己有恩,這般看來,本亦是主持祭典之人的史李便是因為這一理由被貞人縛替換的。
沒想到,這冷漠衢侯對百辟尚有憐惜愛護之情哪!
九川思緒飄向遠方,等到衢侯開始問話,他才回過神來。
見百辟皆齊,衢侯問優尚道:“不知優尚是有何事啊?”
衢侯顯得甚為威嚴,話語中沒有透露一絲的溫情。
九川見此,便暗暗推翻了之前自己還對衢侯殘存的憐惜之情的幻想。
優尚拜過衢侯,道:“稟衢侯,優尚有罪,還望衢侯下令處置!”
“啊?怎么回事?”“這,這優尚是請罪來了?”
聽聞優尚請罪,百辟不禁議論紛紛。
若是請罪,依衢侯的脾氣,優尚此番定是要受重罰。
衢侯食指放于嘴前,“噓”了一聲,示意要百辟安靜下來。
衢侯瞇著雙眼,盯著前面的優尚,道:“先坐下吧。”
優尚還沒反應過來,小臣宵又補充道:“優尚,衢侯叫你先坐下。”
聞言,優尚這下跪坐下來。
“優尚,你說你有罪,便說來與本侯聽,你……何罪之有啊?”
衢侯提高了語調,然后沖著九川使了使顏色,他就是要等著這優尚把私換奏樂位置之事說出來。
“衢侯有令在先,命九川先生于清祀大典之上負責吹塤,可,可……”優尚說到一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繼續說道:“不想優尚不小心把雙手給弄傷了,這才想到求助于九川先生,替換九川先生吹塤?!?/p>
言畢,優尚誠摯地再向衢侯行禮。
百辟聞言,皆以為優尚此舉雖有違侯命,甚是大膽,但想來也是因為有傷在身,不得不出此下策,實乃情有可原,這一追溯,衢侯應當是無話可說了。
令百辟萬萬沒想到的是,衢侯僅僅沉默了幾秒鐘,忽然眉頭一挑,怒氣沖天,他極力壓抑自己的怒氣,將聲音低沉下來,喝到:“好你個優尚,膽敢私自做主,調換奏樂!”
優尚被這一喝嚇得抬起頭來,見衢侯起身,目光灼灼,大有吞咽下優尚的氣勢。
“優尚自知有罪,還望,還望衢侯懲治……”驀地,優尚又低垂下頭去。
九川在一旁看著著急,他本想助優尚一把,但一想自己亦是難保,若再次引火燒身,恐怕到時害的只會是自己與素一。
于是,他在一旁靜觀衢侯之變,認為衢侯再怎么冷漠無情也不會將一個請罪之人治罪,但是,他顯然猜測失誤了。
衢侯沒再理會優尚,又直直望向站在一旁的九川,道:“優尚,既然你有罪在身,那么,協助你欺瞞本侯之人……九川先生,你可是知罪?”
話鋒一轉,衢侯終于把矛頭再次直指九川。
優尚聞言,本想替九川求情,心想此事本就因自己而起,若此時拖累到九川,優尚內心還是過不去的。
于是,優尚對衢侯說道:“稟衢侯,此事皆因優尚而起,九川先生是因為優尚再三請求才被迫答應同優尚替換的,此事與九川先生毫不相關,還請衢侯明察。”
“哦?毫不相關?”
衢侯眼神掃向優尚,俄而又回到原處。
侯廷之上的百辟皆為九川捏把冷汗,心想此番問罪,這九川必定要受牽連了,雖有不愿九川幸而存活者,但一見衢侯這般盛怒的樣子,這九川的下場,恐怕是難逃一死了,百辟皆被衢侯之怒威懾得不敢多言,現場死寂一片。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九川先生,你說,本侯該如何懲治你呢?”衢侯徑直走到九川面前,看著九川將牽著素一的手拽得緊緊的。
九川注視著衢侯,想這衢侯之前所為本就是想要自己受死,能拖到現在,可算是這殘忍君侯大發慈悲了,無論自己說什么話,衢侯都不可能饒恕他的。
九川看了看一旁的優尚,一臉愧疚的模樣,再看百辟,驚恐萬分。
他將視線默默移到素一臉上,微微一笑,等著衢侯宣布賜他一死。
素一差一點就要哭出來了,她多希望九川能在此刻為自己辯解一下,這一切皆不是他的過錯,一切,都是誤會。
完了!
九川,這個她心愛的男子,怎會這樣?他們才重逢不久,怎會這樣!
整個朝廷靜寂得如同沒了呼吸,百辟皆在等待衢侯宣判的那一刻到來。
素一眼看著衢侯啟唇,一張一合,她差點捂住耳朵,不愿聽衢侯之后的言語,現場的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
九川,還有其他人,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聽著,從今日起,你為——衢九川。
“衢九川!”
“衢氏,這不是,這不是國氏嗎?”
“這就是懲治嗎?究竟是怎么回事!”
朝廷嘩然。
這便是,真正的,衢九川的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