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剛鳴了一聲,衢宮便來人召九川進宮了。
自從那夕望后,素一日漸消瘦,臉色蒼白,精神也大不似從前。
伺候著素一的女奴皆不知曉個中情況,直到是素一為九川操勞久矣,身子疲憊。
九川穿戴完畢,正欲見客,恰巧在迎門處碰上了素一,卻見她頭也不曾抬一下,之后便默默走開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與自己賭氣!難道是因為三日前自己拒絕了她么?
九川想著。
“九川大人!”九川正準備喚住素一,沒想之后便聽到了南竹叫他的名字。
正值春日,南竹著了薄衫,又梳洗得干干凈凈的,竟還有幾分秀氣之色。
九川向著南竹走了過去,之后便詢問其進宮緣由。
“昨日貞人縛自衢北返,與衢侯討論修筑新室之事,占卜之后便道月末可行,九川大人這邊想來也須得加緊授樂了。”
南竹客客氣氣地行禮,并沒有抬頭。
“九川知曉。”
九川應道,再一回頭,便見素一在門口呆呆立著,表情相當奇怪。
旁邊的奴仆將素一叫到屋內喝湯,素一苦笑了一下,最后以一個痛苦的眼神結束在九川的視野里。
“九川大人?九川大人?”
南竹喚了幾聲,九川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再一看門口,早已沒了素一的身影。
門前已經備好了馬車,九川正準備上去之時,右眼皮跳得厲害,九川預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南竹與馬夫一道,趕著馬,前往衢宮。
剛行至宮門口,便見小臣宵行色匆匆,自外而來。
九川正準備向小臣宵打招呼,沒想小臣宵表情極為難看,頭也不回就大步向宮內走去,也沒有理睬九川他們。
南竹倒是沒有表態,暗中觀察九川的表情,只見九川一聲不吭,臉上也完全沒有流露出一絲慍色。
南竹內心嘖嘖稱贊,竊以為九川真乃大度量也。
忽的,九川見婦瑾由兩位奴婢陪同,從衢侯宮室走出來,神色也是同小臣宵一般。
聯想到婦瑾去年失掉了孩子,今年似乎也沒有從衢侯那里得到多少關懷,反倒是其兄長冊范娶得巫槐而歸,若再不懷孩子,婦瑾那邊恐怕對整個衢國都難以交代,也怪不得婦瑾與小臣宵都越發焦躁起來。
九川一進門,便見空正守在衢侯身旁,衢侯著素色交領右衽短衣,衣之領口、襟緣、下緣、袖口緣有似刺繡之花邊,腰帶上亦有刺繡之緣,窄袖口,配以帶褶短裙,寬腰帶,裹腿,翹尖鞋,整個人顯得神奇十足。
“見過衢侯。”
九川先是向衢侯行禮,之后,便低下了頭。
衢侯極為不滿意九川這種低眉順眼的樣子。
他一下子又來了一股玩弄他一番的勁兒來。
于是,衢侯屏退了空,命南竹在外守候。
等到整個宮室僅剩下九川與衢侯二人,衢侯便優哉游哉地走到了九川身旁,問道:“聽聞九川大人有一玉玦,通體瑩白。不知本侯是否有此榮幸可一睹此玉之容啊?”
一聽到衢侯問及玉玦之事,九川整個人的表情都變了,他眼神中隱隱透露出一種復雜的情感來,直直射進衢侯的眼中,衢侯也發覺自己的確是失言了,便圓場道:“既然大萬不大情愿,那就作罷吧,不過,本侯今日召大萬來,還是有另一事要同大萬商議。”
商議?
九川頓時覺得好笑,這衢侯身為衢國之侯,還有什么事情是要與自己一同商量的,這也太過奇怪了,若非是有什么陰謀詭計,他定是不會這般正式的。
“敢問衢侯是有何事將九川召來?”九川附和著衢侯道。
衢侯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賣了個關子,問道:“大萬覺得,當今衢侯,還有何人能替巫槐之位?”
什么!
九川驚了。
他一句話也沒有回答,臉色蒼白,默默思量衢侯問的問題。
誰都知曉這神權乃是一國之重,國之大事,唯祀與戎,雖說當今衢侯不通占卜,逐漸弱化神權,加強侯權,但實際上,以衢國歷代的發展史來看,神權始終是一國之重。這個衢侯現在突然問起了巫槐之位來,究竟是何居心!
九川不敢妄自回復,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一方面,衢侯是在以這個問題來試探九川,試探他是否有思他職之心;另一方面,衢侯是在為今后處理九川做準備。
因為,衢侯知道,九川終有一天會站出來反抗他,不管是以何種方式。
“怎么?大萬今日是不舒服么?怎的許久未見答復?”
衢侯越發將九川逼得緊起來。
這當真是要置他于絕境哪!
九川思量片刻,道:“回稟衢侯,九川只不過衢國大萬,只通音律,對巫職一事,一概不知。”
聞言,衢侯表情凝重,九川難以猜出他的想法來。
之后,衢侯忽的笑了幾聲,道:“哦?原是如此啊,好一個‘一概不知’啊!”接著,衢侯狂笑不止起來,連門口守候的南竹都被衢侯這笑聲給驚住了,趕緊跑進來問明情況。
一見南竹進來,衢侯立馬變了臉色,怒斥道:“誰叫你擅自闖進來的,想讓本侯親手宰了你么!還不給我滾!”
那南竹聞言,連爬帶滾地出去。
看到了這一切,九川心中更是繃緊了一股弦,他想,若是回答得不好,這衢侯恐怕又是要拿他說事的,事實上,他的性命一直都被緊緊捏在衢侯的手里,一個不小心,恐怕都會丟了去。
南竹一走,衢侯臉上又立馬恢復了笑容。
真是一個變態!
九川心想。
只見那衢侯過來,繼續說道:“方才之事,若大萬確無想法也就罷了,不過,本侯決定下月于衢宮之北新筑一宮,貞人縛已卜,得吉兆,之后也就辛苦大萬好好準備奠基之樂了。”
新筑宮殿?這整個衢宮不是已經在衢侯之手下擴建了好幾倍了么?怎的又突然大興土木?
九川的疑惑又增添了幾分。
當然,還是謹慎為上,他也并沒有問什么,得令之后便向衢侯告辭,準備返回瞽宗,就在九川經過衢侯身旁時,衢侯忽的伸出手來拉住了九川的胳臂,九川一驚,只聽到衢侯在他耳畔哈著熱氣,說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來:“九川,今后,就苦了你一人了。”
九川,今后,就苦了你一人了。
這又是什么意思?
今天有太多的疑問在九川的腦袋里面打著轉轉,九川一時都理不清思緒了,不過,這就同九川今早出面之前的預感一樣,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
九川還沉浸在方才的謎團中,沒想一出門,便見那南竹嚇得瑟瑟發抖,蹲在石梯上,表情慌張。
九川見狀,心有不忍,投以同情的目光。
正好南竹也抬起頭,正瞥上九川的目光,立馬恢復了正常,向九川道別:“九川大人走好。”
九川心中立馬閃過一絲厭惡來,這南竹太過世故,處事圓滑,雖然自己也比他好不了哪去,但是南竹的反應不禁讓九川想起現在屋中的人來,方才的南竹,活脫脫就是他在屋中的主人。
九川快步走了出去,至拐角處,猛地撞上了一人,一抬頭,乃是強壯的空。
“馬空。”九川喊了一聲,之后,便聽到空回復道:“九川大人。”
雖是淡淡一言,竟令九川驚奇不已——這還是空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回應他!
九川不知道這空是著了什么魔,之前那么冷漠的一個人,怎么會突然開始回應自己了?
九川先是驚奇這樣的變化,而后又不禁擔憂起來,既然馬空能變化如此之大,想必,他定是受了衢侯的影響,或者說,他是受了衢侯的指示,果然,衢侯是有所行動了么?
回復過后,馬空趕緊走開了,九川驚嘆之余,默默行至了瞽宗。
懷著一連串的疑惑,九川授樂之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有優尚大人在一旁協助,九川才得以正常完成工作。
等教授完畢,小食已過,九川便乘馬車急急返回住所。
門口無人,大門打開,九川發覺異樣,他的心跳不禁緩緩加快了起來。
一踏進門,九川頓覺冷冷清清,雖說道不出是何原因,但九川明顯感到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幾個仆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家中的什物皆是好好擺放,無缺無失,不過,九川還是明顯察覺少了什么,而且,還是一個比任何東西都要貴重的……
素一!
九川慌了,他前前后后查看住所,發現整個宅子竟然會空無一人!
后院還晾曬著前日洗好的衣服,不過,除了這些沒有生命的東西外,什么都沒有。
素一!素一!素一!
九川開始大吼,呼喊著素一的名,但卻始終不見回應,他徹底瘋狂了,九川搜尋著住所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希望能有所發現,不過,很遺憾,他什么都沒有收獲,連跌帶撞地,他繼續喊著:“素一,你快出來啊!別逗我!真的!”
他多么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個玩笑,他多么希望在他喊完之后,會有一個女子從一屋走出來,笑靨如花,道:“不過是逗你一次罷了。”
他多么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個噩夢,不過,在他瘋狂地尋人到精疲力竭之后,九川疲憊得倒在了地上,望著浩瀚的天空,他的眼睛瞪得渾圓。
素一,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