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族中心為一個石柱壘砌的祭臺,四周樹木皆伐,使得這祭壇高高地矗立在小島的中心,大有銜接天地之勢。
桑族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此處,全因桑魚要罰曉一事。
這一聚集,九川與馬空才發現,原來整個桑族皆為女子,而且,在這些女子中,即便是成年女性,皆身材矮小,十歲孩童模樣。
四周因九川與馬空一來變得喧囂起來,空氣中凝聚著一種威嚴的氣息,禁錮著桑族人的表情。
“烏,可是你令曉離開桑地的?”桑魚質問道,沖著身后一個與她一般高度的女子。
那女子微微顫抖,啟唇道:“確是我說的,不過,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極為危險么?若是曉沒有游回來……那又該如何!”桑魚話中雖然滿是嚴厲,但從這話中便可知,她其實完全是出于擔憂曉。
俯在地上未起的曉實際上極為感動,她本想感謝桑魚,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她才意識到,當前,她還在接受裁處。
烏再不敢多言,先前的三個女孩子趕緊撲過來,將烏團團抱住。
“族長,何必如此嚴厲啊!曉她不過就是犯了一點小錯而已,此次就暫且饒恕了她罷。”
“是啊,族長,曉她完全是為了幫助你啊!”
人群中傳來了諸多聲音。
桑魚沉默了許久。
等到一只鳥從她上空掠過,桑魚才開始發話。
族人們皆希望從她口中聽到寬恕的話,沒想,期待了半天,竟然聽到她說道:“帶曉至籠屋,囚其三日,不得進食,違令者,一同受罰。”
所謂籠屋,便是桑地西側岸邊的小木屋,其空間較小,僅容一人坐的大小,且房間無窗,關上后便日夕皆昏。
“是。族長。”之后,便有侍衛過來,將曉帶走了。
馬空私以為這桑魚雖生的嬌小可愛,但做事雷厲風行、過于無情,他對這桑魚不禁心生厭惡起來。
等處置了曉,桑魚才走到九川二人身邊,道:“我三日前占卜,有二人受衢侯之命,將至桑地,今日看來,便是這二位。”
說著,桑魚便把九川二人推到了祭壇前面。
聽到是“受衢侯之命”,下面的人開始激動起來,有動容者,竟紛紛淌下感動的淚水,言上天眷顧桑族。全族人皆以自持,情緒越發難以控制。
馬空見狀,倒是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他和九川竟然會在桑族之中引起了如此大的震動。
九川倒是極為明白,這桑族自第八位衢侯之后便衰落不振、隱匿桑地,能夠延續至今,恐怕也是多虧了每一代族長的功勞,今又聞衢侯之音,族人們自然是歡欣雀躍,感懷蟄伏之日終將結束。
借著族人們的高漲情緒,桑魚上前一步,道:“族長桑魚代表桑族歡迎二位前來!”
話音剛落,便有無數婦人沖了過來獻禮,有送魚干之人,有送野果之人,竟還有人將編織的草衣遞了上來。
“還不退下!”只聽見桑魚大吼一聲,那些婦人便退了下去。
“先生莫見怪,一來,這些婦人不過是想表示對二位的敬意;二來,她們鮮有見男子,故而今日見了二位,才會變得如此失態。”桑魚解釋道。
“二位且隨我前往中屋,桑魚自當好生接待二位。”說著,桑魚便在人群中開出了一條道,示意讓九川二人跟隨她前進。
一路上,婦人皆隨行。她們少不了歡聲笑語,有好事者,一過來便拽住九川的手,竟問他“有無婚娶?”,桑魚亦是嚴加管制,但依舊不見效果。
至中屋,只見一個木結構的房屋呈現在九川與馬空的眼前。房屋極長,一直延綿了一排,頂上鋪著干草,整個房舍看起來寬敞樸實。
“請進。”桑魚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九川與馬空便欲進這桑魚所謂的“中屋”。
剛一抬腳,沒想這一旁的侍從便阻止了他們。
“還請二位先生脫鞋。”
九川向屋內望去,見地上編織著干干凈凈的草席;再看自己與馬空的腳上,果然是沾著泥濘。
脫下鞋,踩在草席之上,一股涼意便從腳心傳了上來。
“上草墊。”桑魚朝旁邊的侍從命令道。
那婦人趕緊端了兩個草墊上來,恭恭敬敬地擺到了九川與馬空的面前。
“多謝。”九川說道。
之后,九川與馬空便跪坐在中央,前面,則坐著桑魚。
還沒等三人交談,門外便一陣嘈雜聲。九川回頭望去,正是桑族婦人們在門口簇擁著,期待地朝這屋內望來。
“皆回去研習卜術!”桑魚喝道。
聞言,那一伙子婦人立馬便散了。
馬空心想,這桑魚一直是這樣兇巴巴的樣子,難怪這些桑族婦人見了她接膽戰心驚。再一看這桑魚的樣貌,馬空倒是越發覺得不可思議起來,沒想從這小小身軀內,竟然能夠爆發出如此大的能量。
“敢問,二位是為何而來?”桑魚發話了。
九川并沒有立刻作答,而是指了指桑魚背后的龜甲,道:“族長不是早就知曉了么?”
桑魚見九川極為聰慧,心中也不禁暗暗稱贊。不過,這些想法,她自然是不會在人前展現出來。
倒是馬空,想法皆掛在臉上。
桑魚一看便知曉其有諸多疑惑,于是便說道:“在二位回答我桑魚的問題之前,桑魚便先將二位的疑惑解答了罷。”她略微往前欠了欠身,繼續說道:“二位怕是疑惑,為何這桑族中皆為女子,還有,為何族人皆身型小巧。”
果然,一語中的,正道出了九川與馬空內心的疑惑。
桑魚嘆了口氣,似乎是準備開始講述一個長長的故事。
原來,桑族因出巫而盛名衢國,而族中女子,皆無婚配,她們所謂繁衍后代之法,便是在成年之后與外族男子相處,有孕后便返回族落,若生女便留下,生男便送出,故桑族一向以女族著稱。
在第八位衢侯——衢骨繼其兄之位之時,仍于衢邑作巫的桑族第五位族長——桑音忽暴斃而亡,按照長女繼承族位的慣制,本應由其長女桑袁襲巫職,當時權勢極盛的槐族族長——槐絜出面干預,以占卜為由延誤了冊封時間。
桑袁懷恨在心,在其正式上任的前一天,本應抵達衢邑的她臨時改變了路線,轉而到了槐族之地。彼時,槐絜正欲休息,沒想桑袁登門拜訪,故意在槐絜面前耀武揚威了一番。
而后,槐絜便將桑袁臨時改道槐地再前往衢邑之時上報衢骨,衢骨聞言,甚為氣氛,認為桑袁是故意在其剛剛繼位之際做出了不敬之事,一氣之下,便取消了桑袁的冊立。
從此之后,桑族便一蹶不振,而后的諸位衢侯,再難起用桑族之巫。
聽了桑魚的述說,九川不禁感嘆起命途多舛、變故橫生來。
“故,二位是來……”桑魚問道。
“是來接族長前往衢邑的。”九川答曰。
桑魚聞言,默默地點了點頭,情緒卻并無太多起伏。
“今日便請二位暫住此地。”桑魚對九川二人說道,之后,她喚來侍從,帶著九川與馬空到旁邊的房舍。
待小食時,桑魚與族中妹妹坐于中屋門前的大壩,大壩前放置有一大木桌,在座有桑魚之二妹烏、三妹耳、四妹可,另有二妹烏之女團、真、巧,加上九川與馬空二人,共九人圍坐于桌前。
只見桌上有八個陶碟,皆為魚。
九川默默禱告了一番,這一切,桑魚看在眼里。
桑族的魚做得口味清淡,卻別有一番風味。
……
小食后,馬空在湖邊散步,行著行著便到了西岸的籠屋,這一看,馬空才反應過來,這個是之前囚禁曉的地方。
馬空心有不忍,正欲前去詢問,忽有一侍從竄出來,馬空一驚,摔了一跤,坐在地上。
只聽那侍衛說道:“先生,此處不該是你來之地。”
“我不過是想知道這孩子現時如何。”馬空說道。
那侍從說道:“曉如何,先生不必過于擔心,族長自然是不會害她的。”言畢,侍從收回了攔住馬空的手。
事實上,馬空還是很好奇這曉在桑族中的地位何如。
之前桑魚裁決曉之時,明明知道是烏自作主張讓曉前來迎接自己和九川的,但是在裁決中,桑魚卻并未有一點提到懲處烏,吃飯時,就她們一家其樂融融的狀況來看,她們似乎也絲毫不在意被囚禁的曉,果真是人情淡薄么?
馬空問那侍從道:“敢問,這曉究竟在桑族中怎么樣?”
侍衛搖搖頭,道:“這曉啊,其實是七年前桑族中一女子所生,桑族有一規定便是未成年的女子不可離開桑地,不過,那名女子違背了桑族的規矩,十四歲時偷偷游出桑湖,與外族男子私通,誕下了曉,便將曉放在了桑湖邊,烏撿回了她,后族長念及可憐,便留下了曉。”
“那曉之母呢?”馬空問。
“跑了,同那位外族男子。”侍衛答道。
馬空若有所思地朝籠屋的方向望去,覺得那個孩子極為可憐。
“先生,我本不該對你說這么多,不過,見先生是位好人,我便也就違令了。”侍衛說道。
違令?
馬空還在想這侍衛說的什么意思,一回頭,那侍衛俯下身,一唇,輕輕地,貼到了正癱坐在地上還未起身的馬空的唇上。
他驚了!瞪大了雙眼。
眼前的女侍從竟然就這樣莫名地,吻了他!
風動,情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