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九川,今后不可再擅自前來找我。念你有所才能,暫且饒你一次,如若下次還生此事,我不敢保證你的腦袋還可原原本本地在你的脖上,懂么?”婦好語氣頓時變得嚴厲起來。
“諾。”九川本就不想滋事,不過,空以此寄相思,若是沒有幫助馬空完成他的囑托,九川難以諒解自己。
本欲離開的九川忽地轉過身來,對婦好說道:“婦好方才所令,九川自當一一照辦,不過,此物,九川懇請婦好收下。”
九川深深地躬下身子,一副極為虔誠的模樣。
婦好一怒,一戈揮過來,距離九川的脖頸近乎三指寬。
“方才我說的你竟還不明白么!若不是顧及師般,這一戈早就下來了!”婦好幾乎是聲嘶力竭地怒斥道。
九川扭頭轉向婦好,一言不發。
明眸一閃,婦好再也招架不住,沖九川說道:“罷了,罷了,將其置于戈上。”
見婦好終于有所動容,九川露出喜悅之色來。
“穗!穗!”
墻外忽傳來商王的喊聲。
隨后,又傳來兵士整齊的腳步聲。
“還不快離開!”婦好收回戈,沖九川低吼道。
九川見商王親自前來尋找婦好,也明白了確實這商王對婦好極為關心,向婦好告辭后迅速離開了。
待九川已走遠,聽到婦好與商王對話。
“王,婦好在此。”
“穗,你有傷在身,為何不好好在寢宮中休養,非要跑出來操練啊!”
“不過皮外傷,王無須過分擔憂。”
“傻瓜,若是有個萬一,你叫余一人如何置處!”
那聲音越來越小,九川明顯能從婦好與商王的對話當中聽出二人的恩愛之情來。
或許,這才是對婦好與馬空二人來說最好的結局吧。
九川心想。
行至住所,那位帶頭的樂人正在門口等候,房間內,眾樂人亦探出腦袋觀察情況。
見樂人如此,九川料得先前那位樂人定是在人前胡言亂語了一番。
“喲,大人回來了啊?”九川剛一踏進門,便聽到站在旁邊的樂人沖他陰陽怪氣地說道。
九川笑了笑,沒有理會那樂人。
樂人見狀,跟在九川身后,繼續笑道:“怎么?大人沒將那骨笄歸還原主人?”
九川依舊不理睬那樂人。
樂人自討沒趣,倒逗得周圍的樂人們呵呵大笑起來。
而后,不管樂人說什么話,九川皆不予理睬。
六月二十九日。
因師般近來日日為王奔波,面容憔悴。商王擔心師般身體情況,于是命令貞人丙卜問,而婦好,則參與其中。
丙立于祭壇之上,商王與婦好在旁觀察情況。旁邊的樂人們尚未離去,倒是瞽們先行離開了。
九川聽聞商王要為師般占卜,不禁在祭壇下隱隱擔憂起來,之前同師般見面時,見他神色的確大不如從前,九川確實也為師般的身體擔心。
只見貞人丙燒灼好龜甲之后,問道:“般往來亡冎?般其有冎?”
九川緊張地看著貞人丙的動作,跟著丙的一舉一動,九川的一呼一吸都變得緩慢起來。
婦好一眼便看出了九川心中的焦慮來,不過,她無有任何言語,只是靜靜等待著貞人丙占卜的結果。
貞人丙仔細端詳裂紋,最后,結果是無禍。
九川松了一口氣。
此時,商王命令樂人離開,九川與眾樂人得令便欲離開。
就在樂人們準備離開時,其中一人在祭壇下發現了一物,而后便對商王報告道:“稟王,小人在此發現了一骨笄,不知此物是否為婦好所有?”
骨笄?
那人話一說完,九川與婦好便變得警覺起來。二人望向那樂人手中的骨笄。果然是之前馬空托九川帶給婦好的那支骨笄。
“哦?”商王走過去,從那樂人手中拿過了骨笄,打量了片刻,轉身面向婦好,問道:“婦好,此笄可是你之物,余一人如何未曾見過啊?”
婦好頓時語塞,半晌沒有回答商王的問話。
因婦好反應怪異,商王不禁疑心起來。
驀地,樂人中傳來一人小聲的言語聲“咦?那不是之前看衢九川所持之物嗎?”
那聲音雖小,不過,全被商王聽進了耳中。
“衢九川,勞煩出來一下。”商王說道,語氣倒還是客客氣氣的。
九川此番是不知所措了,本是好心想要幫助馬空,沒想事情越發混亂起來,若是牽扯了婦好進去,恐怕自己今后定會愧對婦好、馬空以及商王哪。
那樂人忽地也發現這勢態極為嚴重,不敢再過多言語。
當九川站出來時,商王將手伸到九川面前,問道:“這笄,可是你的?”
九川此時不敢再看婦好的表情,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與婦好有任何眼神交流,這商王必定會誤會自己與婦好的關系。
于是,九川點點頭,道:“回稟商王,此笄,乃是小人給心愛之人所備之物。”
聞言,商王臉上浮現出一絲好奇的神色來,繼而問道:“哦?心愛之人?余一人倒是極為好奇,能引得你喜愛的女子竟是如何?可否說與余一人聽聽?”
九川愣了一下,他本是想就這樣含糊過去,沒想商王竟問得如此詳細。
周圍的樂人皆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巴不得九川因此招來禍患。
九川眨了眨眼睛,遠處的光線,穿透云層,一直射到九川的眼中。
他感到一絲暈眩。
“她是一位極普通的女子。相貌并不出眾,身份亦卑微……但是,確是位極為大膽、勇敢之人,同她一道,小人會忘卻過去的痛苦……”九川微微一笑,繼而說道:“或許,她便是為了同小人相遇而出現的吧……”
九川滿臉陶醉的模樣。他口中之人,便是素一。
周圍一片寂靜,連那些一直厭惡他的樂人,亦是沉默了。
九川忽地反應過來,對商王說道:“王,小人罪該萬死,竟然口無遮攔,于王前胡言亂語。”
商王聞言,將骨笄遞回九川手中,說了一句:“衢九川,余一人,現命你——即可返回衢國。”
九川、婦好及樂人大驚。
“哎呀,果真是冒犯了王了啊!”
“就是說啊,方才說的雖是感人,但怎可當著王的面胡言亂語!”
樂人中傳來如此言語。
“王,請恕小人無禮,為何忽然命小人返衢?”九川有所不解,問商王道。
商王笑了笑,走到九川身旁,淡淡說了聲:“你不想讓她久等吧?”
九川一驚。原來商王是為方才自己的一番話而感動。
不過,九川多想告訴商王,若是自己返回衢國,反而會害了自己的心愛之人。
婦好此時忽然說道:“稟王,婦好認為,衢九川其人,才能過人,其才非惟祭樂,亦抑占卜,若是如此命其回衢,恐怕于殷不利。”
婦好一字一句說道,正中九川心坎。
不過,盡管婦好如此說完,商王依舊不為所動,只聽得他繼續說道:“婦好,余一人心意已決,不可再多言。”
見商王語氣堅定,婦好也不敢再過多言語。
“樂人,皆離開。衢九川,三日后,余一人自會召衢侯,派人來將你接回。”
說完,商王便離開了。婦好亦跟隨著商王離開了。
商王離開后,眾樂人亦散了。
祭壇僅剩下九川與貞人丙二人。
面對這突然而至的轉變,九川一時還難以適應。不過,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留在大邑商,若是返衢,素一必定兇多吉少。
貞人丙默默走過來,對九川說道:“本不想多言,不過,此番王恐怕是察覺了何事。”
九川聞言,沒有說話。
貞人丙那番話明顯便是誤會了自己與婦好的關系,以為商王是擔心自己的存在會影響婦好的感情才突然命令自己離開王宮。
貞人丙言畢,便離開了。
“師,九川該如何是好?”九川喃喃道。
……
返回寢宮的路上,商王與婦好步行,商王命侍衛們在其后遠遠跟隨。
商王與婦好并肩而行,半天沒有一句話。
婦好感到商王似乎還在為方才的事情緒低落,便想解釋清楚,于是問商王說道:“王,方才急急決定遣回衢九川,難不成是有所誤會?”
商王實際上極為敏感,同時,他又遠比婦好想象得聰明。
商王望向遠方的烈日,抿了抿嘴巴,扭過頭,對婦好說道:“婦好,余一人早就知曉了。”
婦好一個吃驚,見商王一臉篤定的樣子,不禁變得驚慌起來,將頭撇向了他處。
“知曉,王言知曉何事?婦好不知。”
商王笑了笑,將婦好的臉掰過來面對自己。
“不久前,你操練之夕,余一人前來尋你,衢九川將骨笄交予你之時,余一人的隨從奴仆偶然見到,而后便告知了余一人。”商王一臉嚴肅地說道。
婦好聞言,慌了,急忙辯解道:“王有所不知,其實,那骨笄……”
“撲——”
見到婦好這般慌張的模樣,商王忍俊不禁。
“罷了罷了,穗,不必如此驚慌,我不過是想逗逗你,沒想你竟還當真了!”商王沒有再稱自己“余一人”,也沒有再稱婦好為“婦好”,反倒是變成了一副普通男子的樣子,收回了方才的嚴肅。
商王牽著婦好的手,說道:“不用解釋,不管事實如何,我都相信你。”
商王用一種極為溫柔的語氣說著。
婦好透過陽光凝視著商王,見他那張滄桑的臉龐被光線勾勒出一條極神圣的輪廓。
侍衛們還遠遠跟在后面。
商王對婦好說道:“余一人遣回衢九川,不過是想免了他的相思之苦罷了。”
言畢,商王深情地注視著婦好,而后,在陽光下,二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商王俯下身,吻住了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