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此笄。”
衢侯冷冷說道。
馬空一愣,手上已拿到了一根骨笄,太過熟悉,他不禁注視得呆住了。
那是先前托九川交給婦好之信物。
“聽好,馬空。此番,本侯會讓你看到婦好,并且隨從保護她,不過……”衢侯緩緩說道。
不過?
“不過,你必須改變自己的相貌和聲音,從頭到尾,都不能讓婦好察覺是你,懂么?”衢侯說道。
回憶,涌入腦海。
……
夜間,氣溫驟降。殷商兵士們帶來的衣服極少,不過甲胄遮身,根本擋不住夜間的寒氣。兵士們無奈,只得尋了諸多干草,將其蓋在身上,勉強過夜。
他在營寨的草棚旁,半穴式的草棚稍微比外面暖和些。
取下鬼面具,朦朧月光下,他對著一灘水,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張臉,面目全非:上劃滿刀痕,結痂處極新,還留有紅潤,臉頰處被燙地紅腫,整張臉,除了一雙眸尚保全,其余皆無法辨識原貌。
不過,更恐怖的是,他張嘴,舌,割掉了,只能發出“依依呀呀”的生意來。
重重的一拳打下去,右手再次,涌出鮮紅,失了手掌,他的右手就像是一根粗壯的木棍一般。
淚水一下子就涌出了這個熱血男兒的眼中。
就在今日,他離自己的心愛之人如此之近,卻什么都無法和她說,也無法讓她看到自己的臉,如此殘忍,如此委屈,他多想摘下自己的鬼面,可是,即便摘下,她又能認出自己來么?
臉頰一陣滾燙,鬼面人捂住嘴巴,再次戴上了鬼面具。
營寨另一邊,婦好正在炙烤龜甲占卜,火塘的火光照得她的整個臉頰火紅,她表情極為嚴肅,不過,似乎占卜結果不容樂觀,婦好皺了皺眉頭。
“占卜三日,竟全是兇兆……”
婦好自言自語,眼神游離。
翌日。
鬼面人右手纏好了紗,又跟在了婦好的身后。
殷商兵士正在晨練,訓練有素。
“你的傷,可還痛?”婦好回頭,沖鬼面人問道。
鬼面人搖了搖了頭,通過面具的眼孔,眼神中隱隱傳出了一絲苦澀。婦好是位極為敏感的女子,她很快捕捉到了鬼面人的敏感情愫,極為詫異。
“衛殷!衛殷!”
殷商兵士們在前面高喊著,呼喊聲震耳欲聾,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隨著他們跳動的腳步顫抖起來。
婦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鬼面人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婦好的手觸到了鬼面具,鬼面人才慌忙一退,發現婦好是想摘掉自己的鬼面具。那位幫腔的衢國小兵見狀,趕緊奔過來阻止婦好。
“婦好,此人相貌丑陋,故衢侯命其戴上面具,怕嚇到婦好,這面具可萬萬摘不得啊!”衢國小兵說道。
婦好緩緩收回了手,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態,她只是覺得這個鬼面人的眼神極為熟悉,隱隱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吸引她去揭開此人的面具。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
婦好說道,而后轉向操練的殷商兵士,大喊一聲:“衛殷!”
兵士們情緒高漲,更為興奮地操練起來。
衢國小兵暗中向鬼面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下次不可再如此缺乏警覺。
突然哨兵來報,道:“稟告婦好,前面鬼方大軍又來侵擾了,此次似乎又增加了援兵,聲勢浩大!”
婦好聞言,舉起營寨正中央安置的青銅鉞,大吼道:“出戰!”
“諾!”兵士們高聲應答。
兩軍對峙,殷商兵士整裝待發,高呼口號,力圖在氣勢上壓倒對方,經過前兩役,眾人對鬼方軍隊的實力大體已知,鬼方兵士不可小覷;鬼方軍隊增援了千余,皆甲胄著身,整齊劃一。
戰鼓一響,兩軍廝殺。
殷商兵士與鬼方兵士陷入爭斗,兵士們互相攻擊、緊張防御,雙方抱作一團,戈矛挑刺,肉搏者甚多。殷商的戰車數量銳減,騎兵數量也有所減少,鬼方趁此機會,曾派了騎兵數量,趕在婦好大軍攻來前,直搗殷商兵士中心。
婦好原先嚴密的作戰策略,在鬼方亂無章法的攻擊狀態下完全不能奏效。
鬼方幾大猛將都沖了過來,目標極為明確,皆沖著婦好進發。
鬼方猛將很快便將沉浸于殺敵之中的婦好團團包圍,鬼面人從后突破,伴隨在婦好身側保護。
“呀!”
一猛將大叫一聲,兇悍地朝著婦好撲過去,其余幾名大將揮刀大砍,斬、掃、砍,力量之大,婦好與鬼面人抵擋起來極為吃力。
婦好跳下戰車,屈膝蹲下,橫砍馬腿,戰馬應聲倒下,幾員猛將跌下馬背,迅速竄起。鬼面人趁機大斧狂揮,將其刺來的矛尖給反抵回去,矛尾瞬間刺進一猛將右眼,鮮血奔涌。婦好一刀過來,插進另一猛將的下身,鮮紅四濺,猛將應聲倒地。
舐到臉上的,血腥味,婦好熱血沸騰。
“去!”
她大喊一聲,竄到一個幾乎高過她半個胸膛的猛將身后,從其腿間上刀,豎掃上股間,痛得那猛將夾腿逃竄;另一人,跳過來,大斧擋下婦好之刀,一個下蹲,趁機絆倒婦好;第三人撲過來,沖著婦好刺來。
鬼面人大掌一甩,狠狠扇了那沖向婦好的猛將,掌力直接將其拍到了地上。
鬼面人拉起婦好,日光下,婦好起身之時,有些腦充血,一瞬間暈眩,穩穩倒在了鬼面人懷中。
鬼面人一瞬間的詫異,婦好瞪大了雙眼,大喊一聲:“小心!”
后面一偷襲的小兵遭婦好一刀斃命。
手上還殘存有婦好的體溫,鬼面人有些不舍,繼續投入戰斗。
鬼方兵士愈戰愈勇,殷商兵士反倒力不從心、士氣下降。
不得已,婦好只好下令收兵。
這場與鬼方之戰,三年未征服,商王后又派了數旅兵士,仍舊未能完全降服鬼方。
不過,第一年,發生了一件大事。
第一年,冬。
雖已將鬼方兵士逼至殷商邊鄙,但鬼方兵士仍舊負隅頑抗,不肯撤退。
冬雪已覆蓋殷商,戰場銀裝素裹。
雪地中征戰本就勝算極低,加之甲胄寒冰,不少兵士凍亡,殘存者多生凍瘡、體力不支。
不料,鬼方依舊在外叫陣。
“婦好,這如何是好?”有兵士問道。
婦好眉頭緊鎖,道:“唯有迎戰。”
殷商兵士皆痛苦不堪,不僅僅是體力上的耗盡,精神上的折磨更為恐怖。
一年未見親友,在這荒蕪殷商邊鄙,終日廝殺,鮮紅與尸骨,度日,每當抬起戰友尸首,都覺痛心。
婦好亦負傷不少,她本就身體孱弱,連續一年的征戰幾乎耗盡她的身體。
商王雖有令,命婦好相機結束戰爭,保存兵力,但婦好生性好強,仍舊希望能在此次戰爭中完全征服鬼方。
“又是兇兆!”
婦好怒喝。
一年間,她日日占卜,但結果盡不如人意,婦好也在思考,是否應當早日結束戰爭,畢竟,她自己也扛不住了。
這次鬼方叫陣,婦好決心將所有希望托之于此役。
兵士們足上纏著厚厚的紗,踏進厚厚雪地中,衣裳盡濕。
雪地里不便行動,交戰雙方的動作都遲緩了不少。鬼方的馬似乎極少減少,這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其優勢,馬踏飛雪,鬼方軍隊迅速攻來。
此番,鬼方猛將盡數上場,婦好的身旁依舊跟隨著鬼面人。一年征戰時間,她與鬼面人更為默契了,婦好甚至還暗暗決定,若戰役勝利,便將此鬼面人薦至商王處,并重重賞賜衢國。
只見十余鬼方猛將沖了過來,婦好乘坐的戰車早已陷在雪地中遲緩不動。
婦好騎了一馬,奮力迎戰鬼方猛將。
幾名猛將從前攻擊,鬼面人在婦好身后抵擋,婦好則全力應戰眼前之敵。
鬼方猛將無一例外,力氣極大,婦好次次以巧計化解,并使幾員猛將相互搏殺。
幾番引誘下來,鬼方猛將也清楚了婦好的套路,再不相對撲來攻擊,皆從同一方向進發,以及來避免自相殘殺。
忽地,婦好銅胄遭打落,一猛將狠狠拽住了婦好散落的長發,一個用力,將婦好拖下了馬,大斧揮去,直直擊中婦好左肩。
“啊!”
婦好痛得大叫一聲。
鬼面人見狀,狠狠甩斧,直接削掉了那猛將頭顱。
鬼面人伸手將婦好拉上自己的馬背,婦好肩上鮮血,順著甲留下來,流到了鬼面人的身上。一手抱著婦好,鬼面人從雪地中取出一根矛,交到婦好手中,自己則跳到地上,砍掉了幾名鬼方猛將的馬腿。
猛將一一下馬,十余猛將圍攻鬼面人。
婦好本想過去幫忙,左肩的疼痛一下子涌上來,她想使力異常艱難。
日光下,鬼面人周圍的雪皆化作了一灘水,十余猛將,有騎馬者,有馬下者,皆以巨斧相攻。鬼面人英勇迎戰,干掉了五名彪形大漢,身后三名鬼方猛將趁機偷襲,正中鬼面人背后。
“當心!”
婦好嚇得大喊。
一根矛瘋狂刺來,正中鬼面人左臉頰,輕輕一挑,將鬼面人的面具瞬間挑起。
鬼面人瞪大了雙眼,一張刀痕滿布的臉龐全然露出。
“哈哈哈哈!”
風雪肆虐,傳來鬼方猛將恐怖詭異的笑聲。
又一刀砍來,直接砍進了鬼面人的肩膀,鬼面人青筋暴起,一個用力,將那馬上揮刀的猛將脫下了馬,一腳踩過去,猛將,口吐鮮血,亡。
婦好完全傻眼了,看著一個遍體鱗傷的、滿臉刀痕的人在風雪中與其余三名鬼方猛將激戰。
一名猛將倒下了,又一名猛將倒下了,最后一名猛將倒下了,鬼面人,回眸。婦好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舉起了一根骨笄,直直地站在雪地里,再也不動了。
婦好捂住自己的嘴巴,淚水瞬間決堤。
她早該想到了,從他神情地凝視著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應該察覺了……
那鬼面人,是空啊!
風雪依舊,鬼方兵士,依舊在抵抗,婦好撫上空的尸體,那尸體依舊站立著,婦好瘋狂地砍殺著任何試圖接近空身邊的鬼方兵士,淚,卻如風雪一般,如何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