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承認我的骨子里已經滲透了一種叫做妥協的東西,只要體內的反抗分子一騷動,那個叫妥協的家伙便沖出來頑強抵抗。這樣的反復中,我忘了自己到底是要堅持還是應該放棄。久而久之,我自己都鄙視自己的順其自然。因為我對別人說的“順其自然”正是敷衍自己的“隨波逐流”。在巨大的現實反叛面前,我就是一只披著仙人掌的外表的去刺刺猬。外表還是沙漠中的英雄,內心早已經潰不成軍。沒錯,用最簡單的話來說“紀梧桐,你真是虛偽”。
當校園里流行“誰的悲傷馬不停蹄”的時候,我已經學會面帶360度的微笑去正視仇敵。如果那些在我的生命中演繹或長或短段落的男孩男人,已經可以被稱為仇敵的話。
我記得那個老是拽著我的麻花辮的小王子被我一拳打成熊貓眼,之后他再也沒有和我說過話。天知道當時的我其實只是想和他開個玩笑。要知道在我所住的那個雅筑小區內能夠遇見這么個穿禮服的小王子是多么困難。老實說在老媽硬拖著把我拖進幼稚園的時候,我就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小王子一眼,然后就興高采烈地告訴老媽:以后我天天都會來幼稚園上課。盡管幼稚園里沒有滑滑梯,沒有秋千,沒有洋娃娃,我都堅持下來了。因為一切以前看似美好的事物在小王子的面前,都是螞蟻一樣的微小。只要每天能在教室里看到小王子的臉,我就覺得生活真是美妙,比喝了一罐旺旺牛奶還要美妙。
但就是這樣美妙的體驗,被我一轉身的一個耍酷的動作給終結了。我把小王子水靈靈的大眼睛打成了黑漆漆的熊貓眼。他之后只要看到我就像耗子看到貓,那天在微博上看到一只耗子和一只貓和諧相處相濡以沫的情景,我就突然想起了小王子。后悔當初自己沒能堅持下去,也許只要我讓他打我一拳,或者我買一罐旺旺討好他,他就會原諒我的小過錯了。我沒有那樣做,大概就是因為我的身體里當時充滿了一種叫做“淑女”的分子。我終于知道,淑女的最大遺憾就是錯失那些本來應該用諂媚和大膽得到的東西。
我也想過彌補的方法。我以一個月早起自己穿衣洗襪子為代價,和陳鳳英女士達成了協議。她答應給我買一條當時最流行的粉紅色泡泡裙。
一個月之后,當我如愿以償地穿著粉紅色泡泡裙,光彩照人地出現在幼稚園的教室的時候,我已經看不到小王子的身影。我極度失望難過地趴在座位上,幼稚園老師捏著甜膩的強調告訴班里的每個小朋友:小王子去他奶奶家了。
我站起來問“老師,他為什么要去他奶奶家?難道他爸媽離婚了?”當時我對孩子不和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只有兩種猜測。一種是爸媽去大城市打工了,另一種就是父母離婚了。從小王子的穿著來看,我就知道小王子的爸媽一定不需要打工,于是我選擇了第二種臆想。
老師的回答卻讓我失望,她蹲在我的面前,用甜的發膩的聲音繼續回答我“小梧桐,小王子是去更好的幼稚園上課了。那里的幼稚園里有滑滑梯,有秋千,有蹺蹺板,有玩具房……”
于是我便將仇恨轉向了陳鳳英女士:為什么她不送我去雅筑小區以外的幼稚園上課,那樣說不定我還能巧遇小王子。我也做了長久的斗爭,但是都以失敗告終。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只要我有任何反抗的傾向,她都能積極察覺,然后軟硬兼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實在不行就用武力征服。
所以我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還能生存下來,勉強保持自己的個性。我已經十足慶幸了,有時候我望著老爸被數落的臉,我都覺得自己應該偷笑幾天幾夜。因為我學會了順從,而順從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沒有威脅可言,所以我就可以這么沒有個性而舒服地生存下來。
對于夏成蔭這樣的人,我也能做到大多數時候的安之若素。只要他不觸到我的神經末梢。但是最讓我頭疼的是,他能經常觸到我的神經末梢。并且時不時地挑釁一下我的精神承受力度。
度過了十天十足清閑的住院時光,我感覺到自己精神的壓力變少了,但是肉體的壓力變大了。在夏成蔭天天的照顧下,我“化悲憤為食欲”,足足胖了十幾斤。當我脫去寬大的病號服,發現自己牛仔褲的拉鏈怎么也拉不上時,我大叫了一聲。夏成蔭在換衣間門外問我怎么了。我沉默片刻回答“夏成蔭,我會用盡我的余生來恨你。”
回到公司,人面依舊,桃花依然。尤其是沈新綠。
她用那副說不清是由多少樂器才能演奏出相同效果的強調對我說“歡迎經理平安歸來,此后的道路一定一帆風順,步步高升,前途無量……”
我知道她是文學系的。文學系的詞匯太多,我來不及接受如此大量的信息,感覺到腦袋微微眩暈。
隔著玻璃看到寧檬的忙碌的身影,利落的馬尾在細長的脖子上顯得優雅生動。我和身邊的沈新綠說了很多聲謝謝,便匆匆逃進寧檬的辦公室。她沒有注意到我,傳真機的聲音讓整間辦公室顯得有些空曠。
“寧檬,我回來了。是不是該歡迎我一下?”
她轉過身來,看了作擁抱狀的我點點頭。“不錯嘛,大難不死。”
我依舊撐著雙臂,期待她的安慰。
她走近,用手拍拍我的肩膀,“既然回來了,就開始準備自己的工作吧。都成經理了,以后會更忙的。別有事沒事失個戀生個病,就把工作拋一邊了。”
我有些尷尬地收回自己自作多情的擁抱,“嗯,以后我會更加努力的,副總。”
她并不注重我的玩笑,“出去吧,和夏成蔭討論一下七夕的促銷計劃。”
副總是我們私下給寧檬起的稱號,公司里除了老羅,就只有寧檬能拿大主意做大決策了。我也相信,如果沒有寧檬這么賣力的工作,公司也不會有當前的業績。在長春的各個分區都有了一個連鎖店,連售后服務都已經面面俱到。雖然不是什么知名公司,但是在當地也已經算是家喻戶曉。每年一到節日,無數以前的同學會通過種種方式聯絡到我,問我公司化妝品的最低報價。她們幾乎是把化妝品當成必需品,地位堪比一日三餐的重要。又或者已經比一日三餐更為重要。因為現在幾乎沒有成年女性還是堅持一日三餐的健康生活方式。包括我,為了維持自己中等,到現在已經偏胖的身材而省去了晚餐。
寧檬在這一點上也讓我稱奇。她不是一日三餐,最起碼我經常看到的就不是她的一日三餐。她的辦公桌上經常有著“身材殺手”的巧克力,飯后甜點和餐前開胃點心也是極其奢侈。我們并不是羨慕她的奢侈,更多的是嫉妒她怎么也“奢侈”不了的身材。有她出現的地方,必定會彌漫著一種叫做“精英”的氣味。優雅,干練,得體,女強人。
關于女強人這個話題,我也和夏成蔭那個魔鬼討論過。
看完世界女富豪排行榜之后,我興致勃勃地問正在玩俄羅斯方塊的夏成蔭,“你覺得當女強人好嗎?”
他停止觀看屏幕上不斷下降的方塊,轉身直視我,“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問這個問題,這個話題和你沒有關系。”
看吧,他總是一針見血,直入心臟。
“好吧,就當和我沒有關系好了。那你會喜歡一個女強人嗎?”
這是近期相親欄目上經常探討的一個話題。
“我啊,除了女怪人,我都無所謂。”
“什么意思?”
“女強人,我能駕馭得了。但是像你這樣的女怪人,基本只有被我嘲弄的份了。”
“我怎么怪了?”
“你不覺得一個到25歲還沒有真正戀愛經歷的女人是怪人嗎?”
“誰說我沒有戀愛經歷的!”我極力反駁。
“凡是單戀,而且單戀數十次,沒有一次成功的都是一種恐怖的女性生物。”
“有很多次都是因為錯過的,并不是對方看不上我。”
“你覺得有人會喜歡在幼稚園就能一拳把男生打成熊貓眼的女怪人嗎?”
“一定會有的。”我開始禁受不住這種光明正大毫不遮掩的鄙視。
“那個人一定是比你還要愚蠢的男怪人。”他悠然地繼續開打俄羅斯方塊。
我的心情就像快要遭受“滅頂之災”的俄羅斯方塊。快要堵死了,卻找不到出路。只能眼睜睜地等待“gameover”的游戲結束通知。
每次以我開端的很和諧的討論話題,都會以夏成蔭這個家伙毒辣無比的語言作結。而且我總是想不到更毒辣的語言來反駁。
于是我看《紅樓夢》學王熙鳳,看《三國演義》學諸葛亮,看《西游記》學白骨精,看《水滸傳》…….我沒有膽量學習潘金蓮。如此種種,我還是沒有找到最合適的錦囊妙計甚或是陰險毒辣來回饋夏成蔭。
沒錯,我力不從心。從哪一方面,都覺得自己不是他的對手。我有時候已經開始懷疑,他一定就是我上輩子最對不起的那個人,他不能殺了我,只能用這種最狠毒的精神折磨來打擊我。
被打擊之后,還要面對顧客展示微笑的時候。我明白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也知道在夏成蔭的面前我的口號只有一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