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香蓮,第一次筆在我的手中如此沉重,似有千鈞,不可捉舉,墨在硯中,濃厚如血,凝結到研磨不開。昨天的那個雖然心中有愧,但還能坦蕩蕩面對你,想你,給你寫家書的陳世美再也回不來了。那個陳世美在昨夜的放縱中沉淪,墮落,尸骨無存,萬劫不復了。
香蓮,這不是我想要的。我的心的憂傷,就像是沒有浣洗過的臟衣,在這樣的冬夜晾掛中庭,一任風刀雪劍,鞭笞凌辱。不啊,香蓮,我連憂傷的資格都沒有了。
窗外,雪花霏霏,一個銀裝素裹的潔白世界,掩埋了所有人間的骯臟和丑陋。這漫天的雪花,無邊無際,想來,也是飄在均州的天空,落在均州的土地上。春哥冬妹是在玩雪嘛?
夜里又有夢。時常覺得自己是活在兩個世界,一個是現世的,一個是夢中的。夢是現世的壓抑的欲望的實現和隱藏的恐懼的爆發。至少我一直這么認為。昨夜我夢見了公主。......
權且讓夢和現世交合一次吧。
(20)
那一夜我迄今不知道是真還是幻。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該來的,早晚會來,誰也躲不掉。我這幾天一直沉默。凡是早朝我一率一言不發。公主也沒來。我也不敢給你寫信,香蓮。也不和韓琪說話。
韓琪今天突然對我說,爺,公主對爺有情有義,爺何苦和自己過不去?
韓琪,是不是一個六品就把你買了?我問他。
韓琪噗通一聲跪下了,拔出他的鬼頭刀,橫在脖子上。
韓琪這一身都是爺的,爺如果要韓琪這條命,韓琪這就引頸就刃,給爺奉上!
韓琪,你起來吧。我有兩個疑團,需要你給我解開。一,山野之中,你我相交,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魏明怎么會知道?
魏明相詢,韓琪事無巨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冷汗直冒。
韓琪之所以竹筒倒豆子,盡數告訴魏明,只為隱瞞一人一事。
我望著他。
一人,是家主母,一事,爺已有家室。魏明見詢,韓琪如果含糊其辭,語焉不詳,魏明必然生疑,必然會更窮根究底。韓琪盡述所知,為使魏明不疑有他。
我長舒一口氣。
好,這個姑且揭過。第二樁,近半載以來,我交你十數家書,銀有百兩,全都石沉大海,迄今沒有片紙只言的回復。韓琪,你來給我一個的理由!
韓琪猶豫半晌,一跺腳:
罷了,早晚要穿,爺少等。
韓琪出去,回來時手里多了一個黃布包裹。韓琪打開包裹。里面正是我交給他的家書和銀兩。
爺,所有銀兩,韓琪分文不敢動,所有家書,也都在這兒了。
韓琪,你......你......你!......
爺,韓琪該死,私藏了爺的所有家書和銀兩??墒菭斚胂?,爺這駙馬府,一石一水,一草一木,連林立的墻,過路的風,無不是公主的耳目。爺這信寄出,保不定魏明會按圖索驥,找出家主母。既使魏明毫不作為,家主母回函一到,爺的事豈非盡人皆知?
知道又如何,大不了一死,我現在又與死有什么不同?
爺固然不惜死,可是,爺,欺君之罪,滿門抄斬啊!
我不再說話。韓琪是對的。
韓琪,這些東西還是你收著吧!我想要你親自當一回信使,去一趟均州,給我帶個平安,行嗎?
爺,不是韓琪懶惰,爺此舉無異飲鴆止渴。爺面前是個難題,卻也并非只能坐以待斃。關鍵就在爺自己。
我?
爺,韓琪聽說丈夫立世,當居華屋,衣輕裘,乘肥馬,帶金佩紫,鐘鼓饌玉,香車美女。廉潔自律如龍圖公,尚有一妻一妾。爺廟堂之上,寧愿欺君,也不休妻,對主母的恩情,已經遠非常人能及的了。但爺和公主,夫妻之名,名正言順。據韓琪看,公主對爺也算情意相許。如果有一天,爺和公主如魚如水,諧和恩愛,爺也可以對公主盡訴心中苦悶。只要公主能夠接納家主母,再由公主求太后和皇上,一切困擾不是都迎刃而解了嗎?所以,還要著落在爺自己身上。
我陷入沉思。
香蓮,天已經黑了。剛才公主來過。她兩臂圍住我的腰,把頭埋在我的肩上。
駙馬爺,樂平怕黑。黑夜里,風聲凄厲,有如鬼哭,樹枝亂舞,有如鬼影,樂平夜夜,孤衾不敢眠。那夜駙馬夢中不停呼喚樂平的名字,樂平知道駙馬爺其實也想要樂平。駙馬爺,馬上要新年了。樂平想要和駙馬爺一切重新開始。樂平想彌補過去。樂平想要伺候駙馬爺,也想要駙馬爺疼。請駙馬爺今夜搬回臥房,好不好?
她抬起頭來,雙頰如火,媚眼如絲。她攀上我的脖子,把唇送上我的唇......
我說容我收拾一下,讓她先回去了。我沒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只是想再給你寫幾個字,香蓮。這間書房,承載了我太多的思念,猶如我第二個家。我舍不得它。一如我舍不得你。
以后不知道還能不能象以前一樣,天天想你,跟你說話,給你寫信。香蓮,你怪我嗎?你恨我嗎?你能懂我嗎?
我想春哥和冬妹了。
老父老母還好嗎?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香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