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跟隨著孟姑姑穿梭越來越荒僻的宮墻深處，不知拐過第幾十個轉角的時候，腳下一滑，身子一個趔趄，險些就狼狽地跌在地上，迅速瞟了一眼前面依舊步伐穩健心無旁騖引路的孟姑姑，我輕輕拍拍胸口：還好她沒發現，不然少不得又是一頓訓斥。再看這腳下因為斑駁的青苔而愈發濕滑的道路，要不是那威嚴高聳的宮墻，我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我那貧窮但卻讓我魂牽夢縈的家鄉，離家時還是早春，轉眼已經入秋了，不知道娘的酸痛之癥是不是又因為氣候轉涼而加重，不知道爹是不是又因為憂心一縣百姓的生活而再添幾縷白絲，不知道——“阮靈蕓！”——冷淡尖銳的女聲將我的神思抽回，我連忙壓下心中千絲萬緒應聲：“奴婢在！”在因為有一次自稱“我”而被掌摑至兩日不能正常言語后，我也學會了低眉順眼地在恰當的時機自稱奴婢了，也在親眼目睹了一個小太監因惹主子不快而被活活杖斃后明白，這看似輝煌壯麗的皇宮不過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宮女太監也不過是主子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的物什罷了，這是何其悲哀！

“記住，在這儀寧宮除了伺候主子，無論你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得爛到肚子你，聽到沒有？”我低著頭聽著孟姑姑的訓斥，心里本該誠惶誠恐，但是一想到她發號施令時那種格外威嚴仿佛宣讀圣旨一般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似乎在這皇宮里，每一個身份略高者和身份略低者說話都喜歡用這種方式得到自尊的滿足，盡管他們的身份都是宮女太監，真真有意思。當然，我自然不會傻到說出心里話，反而謙恭地回答：“是，謹聽姑姑教誨！”

“嗯！”孟姑姑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跟我進來！”

我迅速瞟了一眼刻著“儀寧宮”三字且破敗不堪蛛絲纏繞的牌匾，跟著孟姑姑進了我在放出宮前可能一直暫時停留的地方。盡管事先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卻不想這里竟破敗至此，院子里荒蕪的雜草足有一人高，賞魚池里盡是水草，石階上布滿了青苔，令人舉步維艱，這真是一個皇子住的地方？即便是犯了錯誤的妃子所生的孩子也不能讓他住這種地方吧？在家時我就常常男扮女裝跟著爹爹尋訪民情，人情事理我也明白許多，進宮前爹爹也曾勸告我宮里不是可以任情縱性的地方，更不可以像在家鄉時那樣成日里打抱不平，多管閑事，這些日子的經驗也正如爹爹所說的那樣，所以我打定主意絕不多管閑事。于是，壓下滿腹狐疑跟著孟姑姑穿過蛛絲滿布的正殿走向后院。

剛出了正殿就隱約聽到孩童的打鬧聲，突然聽得孟姑姑一聲冷語：“你想不想知道怎么回事？”心中一警覺，沉穩地答道：“女婢只知道伺候主子，做好本分。”

“嗯！”孟姑姑略微點點頭，繼續向前走去。而我心中則暗自慶幸，適才若表現出半點好奇多事，只怕此刻已經被發配去了浣衣局做苦力了。

孩童的打鬧聲越來越清晰，當繞過一座假山的時候，聲音又倏然而至，我偷眼一瞧，不由被眼前的景象駭住了！只瞧見三四個錦衣華服、十歲左右男孩圍繞著一個滿身泥污的八、九歲小男孩拳打腳踢，那孩子瘦弱得就像街邊的乞兒，脆弱得似乎隨時會隨風而去一般，我不由心中一緊，將頭低得更低，卻仍偷眼瞧著那邊的動靜。

一個粗壯的男孩子猛踢一腳蜷縮在泥土地上的孩子，倨傲而囂張地道：“下次再敢去御書房附近，就沒這么簡單，就你也配見父皇！咱們走！”臨了又狠踢了一腳，方才囂張地去了，經過這邊的時候，孟姑姑諂媚地拜倒：“奴婢參見五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我也緊跟著行禮。那五皇子、六皇子看也不看這邊，領著一眾宮女太監侍衛浩浩蕩蕩去了，頃刻間這里也只剩下我、孟姑姑，還有那個泥地里的小皇子，或者更恰當的是——小乞兒。

孟姑姑起身后，冷著臉遠遠地向九皇子敷衍的行了個禮，不等命令就自行起身，丟下一句“九皇子，這是指派給您的管事宮女，明日還會有兩個挑來送您，奴婢告退”就迫不及待地走了，似乎這里有什么瘟疫似的。

我依舊保持著屈膝行禮的姿勢，那蜷縮在泥地里的九皇子似乎完全沒有讓我起身的意思，我依舊耐心地等待著，雖然大家都在作踐他，甚至一個宮女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是我卻下意識地不愿那么做，我以為在這宮里只有宮女太監被視如螻蟻，卻不知道一個皇子竟然被如此作弄。本打定莫管閑事，但是此時此刻我捫心自問我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