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好了門朝他走去,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
時光一點點地流逝,天邊的紅霞也一點點溫柔地褪去,夜幕降臨。
“澄兒死了。”這四個字仿若是開天辟地之后的第一聲驚雷,響徹在整間屋子里。
他抬眼看著我,英眉輕蹙,那雙眼里的哀傷泛濫成災,淌出了眼眶,一滴兩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在我的手背上開滿了透明的花。
“我愛的人一個個都離我遠去了,娘、爹、世伯、澄兒,他們都死了,我不想要那個皇位,可那是我爹下的棋,我已經身在棋盤,不得不走。”慕璘祎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一陣風吹來便飄散在空中。
我沒有親人,也已經忘記了失去親人的感受,我想我能感同身受的便是他的后半段話了,由被人操作的棋子。
“綠蘿,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他拉住了我的手,骨節微微泛白,手指的溫度涼得有些駭人。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綠蘿”,可他的問題我卻不敢作答。
“你回答我啊,回答我。”他的哭喊讓我心上一動。
“慕璘祎,我不想騙你。”我有些于心不忍地說道。
“不想?不想你為什么要成為臥底埋伏在我的身邊!不想你為什么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的主人是慕璋!不想你為什么還看我和我爹去送死!”他雙手掐住我的肩膀,眼里滿是癲狂。
“正因為我已經騙了你那么多,我就不能再騙你。而且,你不也是騙了我,你愛的人其實是澄兒,不是嗎?”我認真地問著,他眼里癲狂一點點消失,頹然地放下手去。
“我愛的,是你啊。”他像是想要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我看。
“慕璘祎,你演得太真了,可你書桌上那幅澄兒的畫像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還有,如果我沒有猜錯,澄兒應該懷上過你的孩子吧。”數天前我來這里的第一日采兒便告訴我她照顧過懷孕的人,可是采兒是一直都是伺候國舅的,國舅一直都沒有妻子和子嗣,那孩子便只有是慕璘祎的了。
“那……那只是意外。”慕璘祎的眼神四處閃躲著,隨后定睛于我,“你怎么知道?”
“這里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想我留在這里,我需要自己去打聽這些事嗎?”我蒼然一笑。
“關于澄兒,我都是可以解釋的。你信我好不好?”慕璘祎乞求的目光灑在我的臉上,我望著他,一時竟說不出一個“不”字。
“好。”我輕輕地點點頭。
后來很久以后,回想起這一刻我為什么會回了一個“好”,深想大抵都是因為心里的憐憫在作祟,我這樣的人,永遠都無法在別人脆弱的時候,再推上一把,讓這個人感受跌入谷底的絕望,再者,畢竟是在曾經某一刻愛過的人。
慕璘祎眸光漸深,眼里的迷離似下午看到的那一片灼灼其華的桃林,桃花飄墜而下,流光翡影,我像是心甘情愿陷入了一個迷幻的陷阱,不愿清醒。
那一夜,我躺在他的臂彎,相擁而眠。
承州的這片蜿蜒山脈是一個很好的地形,村落也是十分地隱蔽,我以為他可能要花個三五年才能找到這里,可我卻忘了他是主宰天下的男人。
“采兒?”我一覺醒來身邊不見人影,以往每日我醒來慕璘祎總是會在身側的,今日不在,讓我甚是疑惑。
“夫人!”采兒喊聲里帶著濃濃的哭腔,驚慌失措地推門而入。
“怎么了?”我沉聲問道。
“外面有好多的人,他們圍在了村外。”采兒哭哭啼啼地說著。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起身說道:“走,帶我去看看。”
身著鎧甲手持弓箭的精兵圍在了山上,身后又站了兩排手持長纓的精兵,指揮他們的人站在青悠閣正對面不遠處的桃林之前,甲渭閃光,偉岸俊朗,氣場強大,正是駐守承州的將軍云治山。
慕璘祎一襲藍色長衫,飄逸似仙,挑釁地看著云治山:“這么快就找到了,慕璋為什么沒來?”
“對付你還需要皇上親自來嗎?”云治山的聲音帶著強大的穿透力。
“也對,他根本不認我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慕璘祎冷笑道。
“你識相就好,快快投降,本將軍還可以考慮留你一個全尸。”云治山仰了仰下頜。
“投降?”慕璘祎嗤笑道,“為何要投降?我犯了什么罪?”
“大膽逆賊,事到臨頭了你還敢狡辯!串謀奪位在先!擄走璋妃娘娘在后!罪責滔天,由不得你逃脫。”云治山炯炯有神地和他對視著。
“我奪位的時候不是他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嗎?璋妃好生生地在這里,看起來像是我擄來的嗎?說來說去,他都是不肯放我條生路罷了。”他嘴角揚起一個慘淡的笑,身影遺世獨立,說不出地孤單和凄然,仿若一個誤入凡間的仙子。
“夫人……”采兒拉了拉我的衣袖,手不住地顫抖。
我偏過頭去看著她,采兒的眼神可憐動人。
“你知道澄兒姑娘為什么會死嗎?”采兒皺起眉頭。
“為什么?”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澄兒為什么會死,目前最重要的不是眼前的局勢嗎?
“是澄兒姑娘在那夜潛入皇宮救出了渾身是血的少爺,是澄兒姑娘把少爺帶到了這里,是澄兒姑娘通知國舅老爺來此,少爺今天能活著都是因為有澄兒姑娘,”采兒說著看了一眼慕璘祎,“大家都不喜歡你,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澄兒姑娘對少爺的愛,她愛得那么深,可是少爺除了感恩,對澄兒姑娘的好卻是沒有一點是出于愛的,只因少爺從頭到尾愛的都只有你,澄兒姑娘在一次少爺喝醉酒以后和少爺發生了關系,第二天澄兒姑娘傷心地哭了一天,我問過澄兒姑娘為什么,澄兒姑娘說那一晚少爺叫的都是你的名字。”
看著采兒傷心的眼神,我更能想象到澄兒還要傷心千倍百倍吧,初初見澄兒,她那種不食煙火的美猶如一朵開到盛世的蓮花,不沾染一絲浮塵,傾國傾城,可這樣的仙子居然會被紅塵所纏,令人嘆息。
那一日初見,我就應該讀懂她眼里的情緒,她愛慕璘祎,愛得比她想象中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