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沸騰喧嘩的包廂,外面像是另一個世界。“……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想是人世間的錯,或是前世流傳的因果,終身的所有也不惜獲取剎那陰陽的交流……”透過掩上的門,包廂里的歌聲隱隱傳了出來。這是溫暖平日里最喜歡的一首羅大佑的歌,她從來不敢唱出聲,只是偶爾輕輕地哼,原來他記得。
她深深吸了口氣,既然出來了,就索性真的朝洗手間走去。在快到洗手間的那個拐角處,溫暖再次被一個莽撞的身子撞得低呼一聲,她揉著肩膀抬起眼,正好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蘇亦辰那張時常帶著壞笑的臉上此刻帶著點驚魂未定的神態,明知撞上了同學也沒說抱歉,飛也似地跑過溫暖身邊,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溫暖疑惑地走過那個轉角處,只見叢靜安的身影半掩在燈光的死角處。
溫暖心里當下明白了幾分,她試著走上前幾步,“靜安,你一個人在這干嘛?”
叢靜安聞聲轉過頭來看著溫暖,一雙眼睛在暗處閃著盈盈的光亮,“你都看見了吧?他的樣子……看見洪水猛獸也莫過于此。”
溫暖在心里嘆了口氣,靜靜走到舍友的身邊。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道:“你跟他說了?”
叢靜安看著別處,仿佛失笑道:“真蠢是吧。”“
如果哭出來的話會不會更好一點。”溫暖打心里感到難受。
“不,我不想哭。”溫暖緩緩說道,“我早料到會是這樣,其實我沒有奢求過有什么結果,明知道不可能。真的,我只是想去洗手間,正好在這里遇到了他,他喝了不少啤酒。我跟自己說,也許這是老天給我最后一次機會,讓我告訴他,有一個女孩子在這三年里一直偷偷地在注視著他,盡管她不漂亮也不聰明,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但是,她喜歡一個人的跟別的女孩子是沒有區別。于是,我說了,他跑了。”她頓了一頓,對著溫暖努力微笑,“我只是不想一直背著這個秘密,畢業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再見,以后也許都沒有說出來的機會。現在他知道了,我的目的也達到了,求仁得仁,我為什么要難過?”
溫暖心亂如麻,那時斷時續的歌音也不放過她“……來易來去難去……本應屬于你的心,它依然緊護我胸口……”她的歌聲真好,遠遠地聽著,也有動人之處。叢靜安已經先回去了,溫暖急急進洗手間,直到再也聽不見那歌聲。
站在洗手臺的鏡子前,溫暖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后細細地看著鏡子里那張濕漉漉的面孔。她沒有叢靜安的勇氣,所以必須保護好自己,哪怕縮在殼里面,也好過□裸地被傷害;她也沒有叢靜安的清醒,沒有能力強迫自己抽離,她一旦放開自己向他走去,就會沉溺,所以只有讓自己不要靠近。她從不提起,但并不表示不記得,那天晚上他的那個吻,帶著獨有的蠻橫的熱度,很久以后一直在還灼痛她。沒有人的心是鐵打的,何況是她這樣豆蔻年華的少女。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在反復地想,那么多女孩子,他為什么唯獨糾纏著她,憑什么會是她?當然,可以解釋說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她也完全可以順理成章地接受他,就像灰姑娘接受王子。可是問題的關鍵恰恰在于――她不愿意做灰姑娘。是誰規定了灰姑娘必須被王子拯救?童話里只說灰姑娘和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沒有人深究過,那幸福是多么的卑微,沒有人問過灰姑娘原不愿意,好像只要她的腳合適地穿上了水晶鞋,就理該感激涕零地跟王子回宮,然后永遠在幸福中誠惶誠恐,如果沒有他的拯救,她至今在冰冷的河邊浣紗。可是,假如灰姑娘遇上的是一個普通的漁夫呢?他們相愛,然后她脫離后母的家與他相守,那世界上就沒有了灰姑娘,只有一個漁夫心目中永遠寵愛的公主。而她――溫暖,也許是沉默而卑微的,但是她是自己心里的公主。所以她不要左笙居高臨下的感情,不要做別人羨慕的灰姑娘,不要再聽見有人說,看呀,溫暖多么幸運,被左笙愛著,為什么從沒有人說過,左笙多么幸運,能愛著溫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左笙誠然是天之驕子,然而,她就算是路旁的的一棵野草,也自是獨一無二。
后來,爸爸的去世,家里的困境更讓她明白了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她感激他,就像感激所有伸出援手的同學,但是當汪若菡將那個沉甸甸的信封交到她手中,然后用她甜美的聲音說著:“溫暖,我們都很同情你的遭遇,我和左笙都把一整個月的零花錢捐給了你”的時候,溫暖就知道她與左笙沒有了可能,她可以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謙恭地接受一片好意,但是不可以在自己愛著的人面前低下頭,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