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我只有兩百一十歲,只是一只法力低微、進化未全的小妖,成天和阿紫、小狼在惑欲林里廝混打鬧,廝混的同時也被別的一干妖精欺負。要說他們為何要欺負我們三只,也都怪我們三只長得太出眾了些。正所謂,物以類聚,說得就是這個道理。
阿紫同我一樣,是只貓妖,我是黑貓,她是白貓。小狼是一只帥氣的蒼狼。我因著年紀最長,他們倆都以我馬首是瞻。在我一百歲的時候,我們三在不死山北面的峽谷里,遇著了一棵不死樹妖,都上去了吸幾口血氣,身體愈發強壯。
法力卻還是低微,一受傷就會化作原形,這常常使我難堪,每當我們三化了原形,其他人形的妖精就會在一旁笑話我們,“還不都是妖,化了人形再好看有什么用,成了原形還不都是一樣,只不過一只是白貓,一只是黑貓,還有一匹丑蒼狼……哈哈……”這時,我總揮著爪子撓他們的腳,猛撓過幾下,趁亂拉著阿紫爬到小狼的背上,他便馱著我們死命跑。
那日,我和阿紫趴在小狼的背上,在林子里亂竄,感覺前方一丈遠的地方仙氣飄飄、祥瑞福澤、凈潔高尚,便一下子撓了小狼的屁股,將他往那兒趕。阿紫直扯著我的耳朵,囁嚅,“妖妖,咱還是別去了吧,說不定是來惑欲林捉妖的神仙,要是遇上了,把我們三捉回去煉化了,可就慘了。”
我拿貓眼白她,“沒瞧見我們現在是三只么?又不是妖精,他捉他的妖,關我們什事,說不定還能看出好戲呢。”我說著又撓了下小狼的屁股,他嗷嗷干嚎了一聲,狼嚎聲我同阿紫向來聽不懂,也就不去管他。
說著便到了那塊仙靈之地,當時我就震驚了,因著那只雪狼太威武高大、太帥氣迷人、太靈氣逼人,它那一身雪白色、華潤潤的毛發,幽藍幽藍的眸子泛著懾人的光亮,我低頭看了一眼小狼,灰兮兮的毛發跟土里滾出來似的,毫無看頭,誰說小狼帥氣來著,果然外貌要有比較才行,這兩兩相較下來,小狼還沒上場,就已經輸的慘烈。
我拍拍小狼的頭,安慰道:“小狼啊,你也別難過,反正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你難過也不成。”他只回頭對我嗚嗚幾聲,阿紫卻異常激動,把我的毛揪的生疼,對我喵喵直叫,要知道阿紫向來溫文爾雅,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只聽她一直說,“仙人啊,仙人……”如此之類的贊語。
現在想想,當時的眼睛著實沒長好,愣是沒看見騎在雪狼身上的那位仙人。
等我看過去時,那位仙人已經騎著雪狼背過身去,只見雪狼之上坐了位白衣飄飄、氣宇非凡之人,背脊挺直,清華無雙,墨發潑瀉而下垂到腰身,隨著雪狼的奔跑迎風飛舞,襯著一塵不染的白,更顯得墨黑無暇、圣潔高端,周身靈澤深厚,染得我們這幽暗污穢的惑欲林都有些仙氣。
阿紫飽含淚水,“妖妖,仙人走了……”
我心里一陣懊惱,我連那仙人的正面都還沒瞧見呢,怎能白白錯過,我倒要看看那樣的絕世清華會有一張怎樣的臉。
“阿紫,你去扎小狼屁股,我來掌控方向,可千萬別跟丟了才好。”沒想到一向乖巧的阿紫,泛起色相來忒狠了些,后來小狼的屁股整整疼了半年,連地兒都不能沾,睡覺也只能吊在橫梁上。
我雙眼死死盯著前方若隱若現的白色身影,兩只爪子分別揪著小狼的耳朵,心里比遇見吃食還興奮。有句話叫好奇心害死貓,也不知是哪位仙人說的,真真就是這么個理,等哪一天我出了這鎖妖壺,定要揮著懸鐵將他的洞府砸個稀巴爛不可,以懲他信口開河、亂定妖理之罪。
我這廂一個勁兒追著,他那廂咻得沒了人影。
我生生扯住小狼的耳朵,勒停了腳步,他一個狼嚎,把我同阿紫呼啦甩在地上。我并不在意,只拿舌頭舔了舔爪心,邊環顧四望,邊小聲問阿紫,“紫啊,他到底長得是何模樣?”
阿紫一臉崇拜,作雙爪捂心嬌羞狀,“就是一副仙人的模樣,不是,不是仙人模樣,是比仙人還仙人的仙人模樣。”
我腦子跟著她的話轉了一圈,有些暈,不過大大概概也知道了個底兒,反正就是很仙人。
我正欲再細問,便覺惠風和暢,沁涼入心,連著每個毛發都舒展開來,接著,一道如水般的聲音從四周緩緩滲進我的毛發,鉆進我的毛孔里,最后絲絲入扣流進心里,含著溫和淡雅的笑意,“三個小家伙,為何跟了本尊這么久?”有魔力般,將我們三只定格在地上。
莫約過了許久,我才艱難地翹起貓頭,等看到了那位仙、那張臉,我才知道,原來阿紫還是從前的那只乖巧淡定的阿紫,她的表現委實不過分。
現在回想起來,那日的畫面還是無比清晰,我甚至都能嗅到那日的微風氣息,雖然已經隔了三百九十多年。三百九十年又如何,有些事,一旦刻進了心里,便無法磨滅,除非有一天我神形俱散。
他騎在雪狼之上,立于半空之中,墨發張揚凌空飛舞,微風一卷,白色衣袍柔柔浮動,撫平了滿山燥氣,風過,發絲散于肩背雪衣之上,似一滴極純水墨落進純色清波,盈盈蔓至整個洪荒四野,剎那間,山光水色、星月河海、長廊畫壁,一眼匯成。
那張臉便是一幅自然潑墨弄就的山水畫,濃淡相宜,恰到好處,每一筆的勾勒都似費盡了心思、用盡了美好,除了“眉目如畫”這四個字,我找不到任何詞可以形容。絕世清華,氣質如水,既是水,便有水的溫潤緩和、清涼蕭冷,也有著磅礴大氣、深沉幽轉,蓋是水的一切元素,在他身上都可尋到。溫潤如海的眼眸噙著笑意,輕抿嘴角,遙遙將我們看著。
莫約又過了許久,我擦了擦口水,內心澎湃之下,太過沖動,直想撲過去舔上幾口,一個激靈從地上滾起,翹高貓尾,“喵”的一聲就向半空中猛烈的跳去。在一個將近未近的距離,感覺撞到了一層軟綿綿的東西,身體被柔軟的云霧托住,徐徐落在地上,只聽得半空中隱隱傳來笑意。
“小家伙,回去吧……”
再度抬頭,仙人已然不見。
悵悵然坐在地上打了一滾,小狼跳到我面前,十分嫉恨地看著我,我瞪他,“小狼啊,別說仙人了,你連他坐下那只雪狼都比不得……唉,這可叫我往后怎么瞧你啊。”
索性他聽不懂我的貓叫聲,否則定會與我翻臉。轉頭去看阿紫,那只色貓還瞧著仙人剛剛立著的地方。
妖風日下啊……
我們三只第一次見著師父時的心情,不過是對他的氣質樣貌,崇拜到了極致而發出的癡傻模樣,后來的朝夕相處里,才了解,師父有的不光是氣質和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