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都走后，我深知事情到了不可回轉的地步，抹了一把汗，慘慘笑道：“師父，您怎么會來流破山的？”

他輕抬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我站起，因著跪得久了，猛然起身眼前一片漆黑，晃蕩幾下被師父攙住，一股沁涼之味鉆入鼻中，師父靈靈之聲響在耳際，“你日久未歸，為師怕你有事，出來尋你，流破山動作巨大，便過來瞧瞧，沒想到尋著了你。”

叫師父如此擔心，我心里著實過意不去，啞聲道：“徒兒沒事，只是成天待在鐘山悶得慌，出來了便沒想著回去的事。”

師父微微蕩出一笑，因為離得極近，放大了效果真是極炫，差點把我恍進海里去，師父的長相是極出眾的，句芒長得也很好看，卻不是師父這種溫溫雅雅的樣，而是沉重冷肅。

“為師也知你性子野，耐不住悶，不然也不會準你下山。”

聽師父這么說，我心頭一熱，貼著師父的肩膀蹭了幾蹭臉，喵喵叫了幾聲，我這會兒還沒表達完我對師父的愛戴之情，便聽得一陣嬌斥，一柄劍夾著海水直朝我腦門撞來，嚇得我花容失色。

師父衣袖輕揚，結起一道冰墻，將破勢而來的劍擋在墻外。一名金色鎧甲的女子從云頭落下，雙目含怒，眉頭緊皺，頰帶微紅，墨發張揚，惡狠狠將我看著，隔了冰墻我也能感覺到她的肅殺勃怒。即便如此，也掩蓋不了她身上十足的高貴霸氣，英姿颯爽。

她望了我好一會兒，神情從憤怒轉為驚訝，再到疑惑，最后重歸于憤怒，我心道，看來又添了一位折服在我絕色容顏之下的神仙。

她以劍相指，咬牙切齒，“哪里來的妖精，還不快快放開天尊！”

我有些不知所謂，慎慎松開了抱著師父胳膊的雙手。忽閃著兩眼朝向師父，他老人家隨手撤了冰墻，對那女子道：“這是我徒兒。”

那女子收了劍，依舊對我怒目而視，我朝她吐了吐舌頭，雙手纏上師父的胳膊，不屑道：“我纏著我師父，關你什么事？”

她倒訓斥起我來，“你！怎么如此輕狂，這是一個弟子該有的樣子嗎？！”

我好笑道：“師父都沒管教于我，你算哪根蔥，居然對我大呼小叫管教于我？”

“放肆！”她抽了劍，似想劈了我，我趕忙躲到師父身后，朝她猛做鬼臉，有師父在，諒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樣。

師父含笑道：“華胥，別同小孩子一般見識。”轉而從身后拉出我，“妖妖，同我回去。”

我被師父牽著，上了云頭，無比規矩的沒吱聲，以我在凡間的歷練來看，這位叫華胥的神仙，定對師父起了歹心，不然見我抱著師父的胳膊也不會那么大火氣，這成了神仙，火氣還那么大，忒不好的說。

這廂師父牽著我，指不定又叫她心里恨的癢癢。我心里得意，哼哼，叫你拿劍指我，哼哼，叫你呵斥于我，哼哼，叫你對師父圖謀不軌……

這仇，便是這么糊里糊涂地給結下了。

如今躺在鎖妖壺里，我方知，這九河神女華胥，是個不好惹的主，等我出了這壺，若見著她還得繞個道。不過，實在繞不過，在她面前晃一晃，叫她心里不舒坦，也是好的。

要說我為何對華胥心生懼意，還得從師父受元始天尊之約前去赴會，我因十分思戀句芒，賄賂薤白師兄，騎了他的鴆鳥坐騎，偷出鐘山，跑去東海之濱的木官神山說起。

還未等我細細想來，鎖妖壺發出“嗡”的一聲脆響，直震得我耳根發麻，五臟六腑錯位般難受。

壺身震動翻滾，脆響聲一道強過一道，其中還夾雜著隆隆雷聲，一波一波劈在壺身上，壺壁越來越熱，我身上的黑毛發出陣陣焦味，爪上還十分夠時宜地騰出幾縷灰煙來，我深信，這就是傳說中的悶烤貓肉，唔……若是添些魚油，妖壺顛簸顛簸，我再翻滾翻滾，比得過王母蟠桃宴上的鮮味了。想必有誰有幸食了，必會延年益壽，得道升天，要知道，本妖可是創世之神燭陰天尊門下排行二十一的關門親傳弟子。

人劫之后又遇天劫，我果然是天上地下海內海外的絕無僅有、絕世無雙。此番，我已然做足了皮開肉綻、毛皮炸裂、外枯里焦、慘不忍睹、魂歸地府的準備。

只是不知，等我入了地府，師父可還認得徒兒，可是死時這般焦糊模樣，還能不能去尋郭岸，或者悲催到被劈的魂飛煙滅連一絲渣渣也不剩？

一時之間，傷心欲絕。臨別欲絕前，腦海里竟猛地生出一首應情應景的詩來：天蒼蒼，野芒芒，一朵紅顏要凋亡，遺恨未把男人嘗。

可惜無處涂鴉，無法流傳千古。一時之間，傷心欲絕更欲絕。

那雷依舊劈的很猛烈，那壺依舊翻的很歡樂，而我，早就外焦里嫩、內臟出血、白眼翻飛了，最后只聽得嘩啦一聲，感覺全身火熱突地墜進了冰湖，嗞啦一聲，焦味灰煙急速彌漫，身處冰火兩重天，暈乏朦朧劇痛間，隱約透出一絲清明，想我一朵鮮花，活了六百歲，還未曾嘗過男人就要死了，暴殄天物啊，當初，當初身邊的男人除了小狼就只有師父，小狼是萬萬不能也不想惹的，師父，對了，師父也是男人，還是個絕世男人，當初要是啃幾口師父就好了啊！

這最后一個念頭閃過，我終于嗚呼一聲死過去。

注：鴆：出于《山海經》之《中次八經》，食蛇的毒鳥，大如雕，紫綠色，長頸赤喙。

夔：傳說中居于東海流破山的猛獸，只要它出入水中必會引起暴風，后被黃帝捕獲，在與蚩尤大戰之時，用它的皮制作軍鼓，用它的骨頭作為鼓槌，結果擊打這面鼓的聲響能夠傳遍方圓五百里，使黃帝軍士氣大振、蚩尤軍大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