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見過師父這般冷凌的模樣，如冰如雪，似要將這白亮日光都給凍結，手心觸在我腰間，透過衣衫，很涼很涼。
視線模糊，卻清楚地看得見他緊抿的唇線，唇色發白，眉頭深鎖，師父未看我一眼，只是抱著我，騰云而去，我伏在他胸前，聽著他心臟有力地跳動，咚咚咚，一下一下撞擊著胸腔，卻沒有搏出一絲溫熱來。
遠遠的，翠色草地上一堆白晃晃的冰屑，折著白亮亮的日光，散著幽人泠絕的微芒，該是白芨的尸骨吧，剛剛還張狂著笑意將我戳進石錐之中，只是一眨眼，便化作一堆冰屑。
師父，原來溫潤如師父也可以這般狠絕，我倒是初次見識，心口略略一窒。
眼前恍然有一道極微弱的白光閃過，我便沉沉昏睡了過去。臨閉眼前，似乎呢喃過“大雨”的名字，卻實實在在記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耳邊似乎遠遠飄來清靈如水的琴音，仿佛帶著亙古久遠的記憶，厚重中夾著無與倫比的清靈之味，愁腸百結卻只是訴說著屬于他自己的故事，聽者只感這愁腸動人美妙，不會淪陷其中。那故事，那琴音，便一絲一絲滲進我的每根血管每塊骨肉里，四散開來裊裊浮起闃然的霧色，而我在裊裊霧色里身心舒暢。
悠悠轉醒，映入眼簾的便是極晃極絢的琉璃吊飾，璀璨閃眼，我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簾，耳邊琴音余聲未絕，轉頭探尋，便見師父卓然坐于一方白玉的矮幾上，膝上虛空臥浮了數根青色通透的琴弦，我心里極詫極驚，這便是聞名遐邇的鳳凰琴么，怎的只有琴弦？
待細細看去，才發現，那琴身通體潔白，隱約騰起若有若無的白色煙霧，置于師父膝頭，同師父白雪般的衣袍渾為一體，倒叫人遠遠瞧去看不出琴身。
也只是一瞬，那有一臂之長的鳳凰琴咻然隱匿，消失的無影無蹤，師父略略抬起頭，發絲只由一根白玉簪子在頭頂束起，因矮身坐著墨發脫至地上，動作間黑滑的發絲往肩后落去，露出一張山川水墨般的容顏，同往常一般的溫潤模樣，含著清淺的若有若無的笑意，“醒了？”
我癡癡望著他，并未想起答話。
他站起身，朝我床邊走來，而后自然而然坐下，從被衾中拉出我的胳膊，三根手指探上我的脈搏，微微擰了擰眉頭，眼神對上我，“可感覺好些？”
我起先并沒覺得痛，聽了這話疼痛瞬間排山倒海般壓來，我極力忍住卻還是低不可聞的哼了聲，只是喉嚨發出這般細弱的聲音，還是牽的整個人撕裂般的難受。
手腕出有一股股熱流傳來，順著手少陰經直達心脈，將鉆心的苦楚給壓了下去，師父輕嘆了聲，悠遠綿長，細細碎碎道：“傷的……似乎比我想的還要重些。”
我偷偷瞪了他一眼，心道：誰叫你不早點來，好死不死非得在我被戳進石錐里才趕來，你稍稍早那么一點，我也不至于傷成這般。
我偷偷地這一瞪恰巧被師父收進眼里，他低低笑了，“你這貪玩的性子，也該受些苦才能長點記性?！?/p>
我怪眼一翻，十分的不贊成，忍著痛死活也要張嘴說出話，“您老人家……咳咳……咳咳……”
這一說話牽的心肝脾肺齊齊欲裂，不住的咳嗽，喉嚨一陣腥熱，叫我咯出血來，我慘白了一張臉，雙肩不停抖動，咳的異常艱辛。手腕又被溫熱的手指按住，溫熱的靈氣源源不斷的輸送進我的身體。
師父無奈道，“這逞能的性子也得改。”
這也得改那也得改，那我還是我么？
我終于順了一口氣，“您老人家……是叫我見死不救，冷眼旁觀？”
“哦？我倒不知，你有一顆見義勇為的仁者之心?！?/p>
“我……”我把頭往被衾里縮了縮。
師父涼涼看了我一眼，淡淡道：“為師不攔你找樂子，但也得掂量出自己的能力，那清虛三品的妖怪豈是你能惹的？你竟連她的氣息都感應不出來……”
話說回來，我委實沒感應出白芨與那位粉衣女妖的氣息，只曉得那個狗妖階品與我相當，我只以為那兩個女妖連那狗妖都敵不過，哪里還會是我同大雨的對手，沒曾想，這些統統都是陷阱。
我不滿地嘟了嘟嘴，“您老人家盡會說風涼話，我在鐘山時，您若是多教我些術法，也不至于落成這樣……莫說清虛境的妖怪了，道虛境的我也敵不過……”
師父又輕聲笑了，一副了然模樣，“哦，倒是為師的錯了……為師實在不該放縱你玩樂。”
我癟了癟嘴，沒再接話，也無話可說，確是我貪玩貪得很了，剛剛那一通脾氣發的，委實……委實有些有失水準。
卻還是嘴硬道：“您也說那是清虛三品的妖怪了，既是清虛境，我不過是個道虛巔峰，哪里能感應出她的氣息來……再說，是他們設計框我在先，我哪里會曉得無緣無故得罪了這種厲害角色?！?/p>
師父默了一默，輕抿起唇角。
我想了想，又道：“他們，莫不是沖著您來的？只是想拿我作餌？”
師父伸手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有些微癢，“你倒說說，這世間，有誰敢打為師的主意？”
我眼珠在師父身上滴溜轉了一圈，肅容道：“許是……元始天尊想邀師父去風花雪月一番，不好開口，便出了這種主意？”
說完，立即低眉順眼。
半晌，我也沒聽見任何動靜。
微微抬眼，便見師父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凄凄將我看著，直看得我毛骨悚然、脊背發涼，我轉念一想，覺得拿開天始祖和創世之神說事，實在有些大逆不道，便呵呵干笑兩聲，裹著被子轉過身去，閉眼裝死去了。
心里卻還是覺得這種可能性極為的大，畢竟，除了元始天尊，像師父說的那樣，還有誰敢打燭陰天尊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