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皆是紅黑骷髏和碎葉，就連剛剛陰郁的樹枝也成了光禿禿的枝干，我那安身的破廟，更是破敗不堪，飛檐墜在地上戳了一個大坑，屋頂已是不避風雨，正午的陽光強的厲害，白晃晃的日光粘著枝椏，斑斑駁駁灑在地上。

當真是風卷殘云，蕭風過境，嘩啦啦一下便改換了天地。

如此厲害的法寶，可不是我一直有眼無珠么，我哈哈干笑兩聲，附和道：“是我不識，是我不識，咳咳……”喘了一口氣，繼續道：“不過，若不是你用著，說不定我早就看出來了。”

大雨起先沒有反應過來我這話的意思，得意的扯著嘴笑，我撐起身子，拖著大刀走到郭岸旁邊，便聽大雨“咦”了一聲，“妖妖，你剛才在取笑我？”

我斜眼瞅他，“你說呢？”轉頭對郭岸陰惻惻笑道：“你想怎么死？”

他卻硬氣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嘻嘻一笑，“嗯，等你死后，順便讓我見證一下，你剛剛說的那句話可能成真?！蔽彝现对谒磉吢睫D了一圈，“是先砍你的胳膊呢，還是腿？或者干脆一刀從頭劈下？噯，腰斬怎么樣？”轉頭認真詢問香薷，“你覺得怎樣好？”

她躺在地上驚恐萬分的將我看著，斷斷續續道：“你，你，你別過來……別過來……”

我朝她安撫一笑，“你放心，蔭蒼有規定，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頂多扒了你的面皮，嘖嘖嘖嘖，你以后頂著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出去，可得怎么是好？”

這種居高臨下將別人的小命捏在自己手里的感覺，真是爽快，怪不得那些人對權力術法充滿欲望，我仗著大雨實實在在體會了一番。

她驚呼一聲，昏死過去。我看著她那番形容，無語了半天，我只不過嚇嚇她而已，不過，郭岸，我可沒在嚇他！

我舉了大刀就要砍下，他突地叫道：“等一下！”我略略停了手，他一下跪在地上，挪著膝蓋移到我腳下，扯著我的裙子，含著淚道：“桑寄，求你了，你讓我再看一眼香薷，就看一眼，即便是死也無憾了?！?/p>

這要求，委實不過分，沒想到他還是個癡情的種子。當下大手一揮，做豪邁狀，“本妖就賞你一眼又如何？”

他哭著喊著“香薷”匍匐到她身邊，抱起她的身子，頭伏在她的頸部，抽抽嗒嗒，如此場面叫別人看去了，還以為我做的這是什么孽，活生生拆散一對大好鴛鴦，實不知是他先對不住我，我若不報這個仇，難以咽下心中惡氣，梗著實在難受，還有這個郭小人，今日若放他走了，日后，怕要來同我作對，我實不想多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來。

這翻想著，便見香薷整個人顫栗起來，四肢挺得筆直，雙眼猛地睜開，臉面扭曲，似是痛苦萬分，我正疑惑間，大雨急急喚道：“閃開！”

他躍到我跟前，毅然揮扇，郭岸被他扇翻在地，從地上抬起頭來，嘴邊四周赫然是殷紅的鮮血，我朝香薷看去，她脖子上竟躺著兩排血紅的牙?。?/p>

只見郭岸雙手變成黑色利爪，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唇邊的血跡，雙眼放著紅光，抬頭嘶叫一聲，念了一陣口訣，破裂的血鬼幡竟然重新合在一起，完好無損！

他原本道虛七品的修為，猛漲至道虛九品巔峰！

我心里又驚又惱，伸手摑了自己一巴掌，勝利啊勝利，我之前竟被它沖昏了頭腦，居然又一次上了郭岸的當！吾靠之！

郭岸重新祭起血鬼幡，那幡竟比之前的還要大，黑紅色的血氣不斷翻涌，流著黑紅液體的骷髏頭顱在血氣中間旋轉，他忽而狂笑一陣，整個人往幡上撞去，一下涌進黑紅翻滾的血氣間，不見了蹤影，那幡變成一團黑氣朝著北面快速移去，周圍只剩郭岸余留的狂笑聲。

我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噯？怎么回事？

大雨嘆道：“讓他給跑了?！?/p>

“?。俊边@翻場景只在一眨眼間，我連反應都沒來得及。

“啊什么啊，讓他給跑了，他應該是啟用了什么秘法，讓實力大漲，不過，秘法都有時間限制，時間一久，必定輸的慘烈。”

他用扇柄作勢要來敲我的頭，我眼疾手快連忙閃去一旁，懨懨道：“你這扇子如此厲害，這般敲下來，我頭還有么？”

雖這扇子已變成了尋常模樣。

他小聲嘀咕了句“以前又不是沒敲過，你不還是好好的？”

開玩笑，以前那是不知這扇子的厲害，如今知道了，可得防著點，他若是沒掌控好力度，這么隨意一敲，說不定我就得腦袋開花。

走到香薷旁，她已醒了，臉上俱是驚恐悲戚之色，慘白慘白毫無血色，若不是大雨之前那么一扇，她已變成干尸了。

我尚未開口說話，她便定定開口：“我們本無大的恩怨，此前和郭岸聯手對付你，是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人，此番他如此對我，我必是要討回來，我知道他藏身何處，也知道他的弱點，你若留我一命，我定能助你殺了他！”

在經過之前種種，我已生出些警惕之心，便涼涼道：“我為何信你？”

她卻生生扯出一抹笑，手撫上脖頸上的兩排血痕牙印，無端顯得凄美慘怯，反問道：“我為何騙你？”

我在心里掂量了幾回，這郭岸親口吸了她的精血是我親眼所見，換做泥巴人也會有幾分脾氣，更何況是紅狐貍香薷，她若不討回來才是怪事，再說，我同她確實無大的恩怨，左不過是小時候在惑欲林里打架斗毆，且回回都是我被欺的慘烈，她則是趁興而出，盡興而回，真要說有仇怨，也該是我這挨揍的人記仇才是，怎么也不該她對我記上仇怨。

這番細細斟酌過，我抬頭挺胸，對她冷聲道：“那好，我且留你一命！有大雨在，諒你也不敢興風作浪！”

我傷得挺重，大雨硬要帶我回黑水養傷，被我推拒了，實是不能再去煩勞河伯河嬸。

我勸他回黑水，他只怪眼一翻，“我早上只片刻沒見著你，你就傷成這樣，要不是從益算那要了探查令，要不是床上掉了你的幾根頭發，你還有命見到我么？這下我若一走了之，下次見你，豈不得去九幽之下尋你的魂魄？魂飛魄散也未可知?！?/p>

噎得我啞口無言。

“哦，對了，你不辭而別，燭陰天尊有些不高興，他讓我轉告你，事情辦好了就趕快回去，不要占著有鐲子就不自量力。”

我撫了撫右手腕，沒答話……

大雨不死心的問，“天尊口中的鐲子是什么？”

“鐲子便是鐲子唄……”

“……”

夜，我靠在破廟角落里的石凳上，透過屋頂的窟窿，看繁星滿天。

破廟依舊在，人聲隱無蹤。

那時在惑欲林里是如何的肆意暢快，可惜，那個時候的我不懂?，F今回憶起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可愛好笑的，果然，回憶里的東西都被淡化了么。就連我對郭岸的仇恨，也沒我想象的那般濃烈。當時在鎖妖壺里，直恨的想將他扒皮抽筋，真見到了，連一刀砍死他都覺得有些罪孽。

我瞧了一眼橫臥在門欄下的大雨，以折扇為枕，嫩黃色的衣裳鋪在黑土枯草上，漫天星光灑在他身上，濂光點點映著干凈的臉頰，卻不是小狼那般康健的陽光。香薷盤坐在不遠的樹干下，雙手放在膝頭，閉眼打坐療傷，紅色薄紗蓋不住肌膚，饒是閉眼端坐，卻也掩不住滿身的狐媚，眉眼上挑透出狡黠，阿紫定不是這樣的神色。

三百年，物非人非。

渾身上下的傷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愈合，我在目瞪口呆之余欣慰的接受了這個事實，裹著野草偎在角落里安心睡了，明天太陽照常升起，醒來后，我又將精神煥發，充滿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