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凡間把這一天喚作中元節。
在鬼界,這一天平常倒是沒什么,不過每過一個千年,便會熱鬧一次,地幽河的河水從五幽之上奔涌而出,作惡不深的鬼怪們歷經幽水腐骨后,隨著河水歡快地跳出地幽,從冥王那簽了字喝了忘川水投胎去。
傳聞,上一次地幽河水上漲,九幽之下有厲鬼趁機竄出,卻在來到凡界后杳無音信,身份無從查證,南方天帝撒下天羅地網亦是沒有尋到任何蛛絲馬跡,連性別都無從知曉。唯一知道的是,這被打入九幽之下的厲鬼,必定是個十分十分了不得的角色,必定是個十分十分狠戾的角色,必定是個罪孽十分十分深重的角色……
見今,又是一個千年……
據說,那地幽河水可以吞噬一切,鴻毛不浮,巨石不沉,被吞浸后隨著河水四處飄蕩,直到千年以后,河水上漲,地幽開放。
半夏幽幽同我說了這么一大坨,末了,陰惻惻在我耳邊吹風,“你說,那從九幽之下竄出的厲鬼現在何處?會不會變作了一個溫婉的女子潛伏在我們身邊?又或者化作了一枚翩翩佳公子?”她雙手做爪狀,在我眼前繞,“哞……哞……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我渾身打了一個哆嗦,拍開她的手,“牛叫什么?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哪怕鬼敲門?”斜眼逗她,“莫不是你做多了虧心事?”
她哈哈干笑,“虧心事嘛,倒是做過幾件,年紀太大,回憶太長,記不清了,哈哈……記不清了……”她一向愛在我面前做這翻老人成熟的模樣,我了然,“你的確老了,想必尋骨嘗起來也覺得索然無味
吧……”
她哼了一聲,臉色十分不自然,“小孩子家懂個屁!”
我失笑,打算說一番話噎死她,嘴角剛剛張開,一個仙仆匆匆跑進來,伏了一禮,“公主,桑寄仙君,秦艽仙君說有急事找桑寄仙君,已在大殿候著了,樣子很是著急。”
秦艽仙君?小狼……急事……?
趕至大殿時,尋骨正陪著小狼喝茶,見到我來,自覺出了大殿,小狼一張臉急的通紅,眉宇間滿是憂色,“妖妖,阿紫不見了……”
是了,自從我們三個相識以來,只要阿紫有事,他必定是這一副惶恐的樣子,憂心忡忡對我說,妖妖,阿紫出事了……而后,我便會大叫一聲,你丫的,誰敢打阿紫的主意,找死不成,說著便火急火燎的殺出去,到處嗅著阿紫……
時過境遷,我不會大吼大叫,我會笑著安撫他,“別急,慢慢說,到底怎么回事?”
原來自我來泰山的第二日,師父便讓阿紫去駐守洞庭,監督怪神,不曾想今日是千年一次的地幽河水漲潮之際,洞庭湖風雨大作,他早間去洞庭山尋阿紫,廟觀空無一人,鐘山門人不知去向,又見洞庭湖上黑水大漲,了無人影,他這才急了,師父又在閉關,不得已才來找我……
師父居然讓阿紫去駐守洞庭……阿紫的修為將將才過御虛之境,況且,這年的七月十五是地幽河漲潮之際……把我支到泰山,又把阿紫調往洞庭,師父,你到底意欲何為?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悲天憫人、慈悲為懷的天神,他讓阿紫去洞庭,口頭上是為了鍛煉她,是高端的榮耀和看重,名義上還為她配了若干名弟子,可實際如何,我不敢想下去,深埋于心底的對師父的懼意緩緩攀升,最后占滿整個胸口。
尋骨攔著我,死活不讓我出泰山,我因實在擔心阿紫,免不了同他爭執了一番,無奈之下,他便帶了十個手下一路陪同,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何況是尋骨這樣的好手,我自然不會拒絕。
匆匆趕至洞庭時,天已擦黑,地幽河的河水漫進洞庭湖內,到處一片渾黑,仲夏的天氣,卻涼風森森,舉目望去毫無生機,唯有偶爾刮過耳際的凄厲鬼叫。
眾人分開四下尋找。
我找到阿紫時,已是午夜,渾圓的月亮照在頭頂,映射著地幽河水,在森冷的黑色里泛著點點暈黃的光芒,明媚的死氣。
阿紫一動不動躺在洞庭湖旁,渾身濕透,紫色衣裳裹貼著曼妙身軀,臉色慘白,緊皺著眉頭,一只腳浸在了湖水里,湖水一漲一退間,可見那只腳被湖水腐蝕了皮肉,泛著血紅微白的骨肉。
注:洞庭怪神,出自《山海經—中次十二經》,在湘江水神出入的洞庭湖上,有許多怪神,樣子是人,頭上盤蛇,左右手操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