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站在房內(nèi)，借著燈籠里的昏黃火光，一張稚嫩的小臉平淡無波，半人高的身材，微抬著頭，定定將我看著，眼神迷茫陌生，逐漸轉(zhuǎn)為深邃，同他那小身段小臉十分不相稱，我被他看得不能動彈，心里一陣緊過一陣，一時竟忘了身在何處，定定站著望向那雙深邃的眸子。

益算咳了一聲，在身邊的一個椅子上順勢坐下，“都這幅模樣了，竟還能看得出我的真身，這也太打擊人了。”

絲絡(luò)輕輕喚了聲師父，素日冷淡的臉上淚光閃閃，我轟的反應(yīng)過來，眼淚刷刷流個不停，猛地撲過去，抱住師父一陣狂哭，將這百年來積在胸腔的凄苦全都哭了出來。師父只站著，一動不動，同一百年前一模一樣，任由我鼻涕眼淚抹的他一身都是。

益算撫額，使了個術(shù)法，將這個屋子隔絕起來。我嚎啕哭泣的聲音只在這間屋子里蕩氣回腸。

我這一哭似是沒完沒了，大雨在一旁小聲勸著，卻勸得我心中越發(fā)酸楚。誰能體會我百年來日日夜夜守著洞庭的心情？那每過一日便濃上一分的絕望，那絕望里開出的濃濃思念，泛濫成災(zāi)，即使日日酗酒，也躲不掉那蝕骨思念。

益算輕嘆一聲，“你師父快被你給勒死了……”

我堪堪止住哭嚎，淚眼婆娑抬起頭，望著師父一張泛紫的小臉，誠惶誠恐，“師父，你還好吧？徒兒這些年想你想的緊，也都是徒兒不好，害你變成這樣……”說著又要落淚。

師父眼神有些迷離，皺著眉，似是在努力回憶什么，試探性問道：“妖妖？”

我將掉未掉的眼淚滴滴落下來，欣喜若狂，“師父你居然都記得！”

益算一個趔趄從椅子上栽下來，一臉豬肝色，“連記憶都未紊亂，到底還讓不讓人活了！”

誰想師父伸出冰涼的左手象征性地為我擦了擦淚，眉頭皺的更深，十二三歲的小孩模樣，此時看著倒像個小老頭，想了許久，方才搖了搖頭，“不記得……”

益算將將從地上爬起來，“這樣才合情合理。”

我面上的欣喜漸漸漠了下去，卻賊心不死，心中揣著一絲念想，強不過要問一問，“可你，剛剛，明明叫了我的名字……”

他哦了一聲，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撫了撫我的額頭，“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我只知道自己不是個凡人，卻不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歸屬，既然你們找來了，先予我說一說吧……唔……你們來的也太遲了些……”

我們?nèi)她R齊轉(zhuǎn)頭朝益算投去一抹怪罪的眼神，后者默默低頭摳指甲……

師父掙開我箍住他的手，右胳膊無意間蹭到我的胸前，只覺那胳膊軟軟塌塌，心里咯噔一聲，抬手要去牽他的右手，卻發(fā)現(xiàn)袖管下根本就沒有右手！

我愣愣望著那管衣袖。

益算從指甲間抬起頭來，“哦……我忘了告訴你，你師父先前泅出地幽河，只是靈魂泅了出來，真身還留在地幽底下。因著靈魂這東西虛幻無物，若是沒了肉身裝著，極易消散，他便憑著強大的靈魂之力為自己筑了肉身，

靈魂修筑肉身這種術(shù)法，也只有天境圓滿靈魂才能為之。想來修筑肉身時引來了別的妖魔攻擊，靈魂力量受損，這才只能勉強筑個孩童的小身軀，連著胳膊也沒筑起來。”

鼻頭一陣酸澀，我又要哭上一哭，終究還是忍住了，“師父，你受苦了……”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左手輕攏了右邊袖子，極淡的開口，“不妨事。”因是冬天，穿的厚實，那右邊的袖管拖下來，不仔細看倒也真看不出里面其實是沒有胳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