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末，南京。

我考回了本校的高中，因為搬家的緣故，新家離學校很遠，我選擇了住校。

我推著大箱子走到宿舍樓下，從樓里走出了一個人影。

那人穿著整齊的校服外套，里面露出了干凈的白襯衫，那一刻的他，渾身散發著一種淡淡的疏離和清冷。

“嗨，皓哲學長！”我激動地朝他拼命招手，嚷嚷著，“好巧啊！你也住校？”

“嗯。”他淡淡地點頭，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起了一個弧度。

“學長，我在高一1班，有空可以過來！”我看著他，笑彎了眼睛，“我正好可以請教你很多問題。”

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高二理科實驗班的尹皓哲。因為初中數學競賽滿分，他直接保送到了實驗班，還拿到了五千塊錢獎學金。

還沒等他回應，就看到一位高挑纖瘦的女生走到了他面前。

“月潯”，看到這位女生，他笑了起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陽光燦爛。

我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這個女生，1米65以上的個子，烏黑的長發扎成馬尾，皮膚白皙，五官談不上完美卻非常養眼，雖然穿著普通的校服，但依然掩蓋不住出眾的氣質。她望著皓哲，笑容溫柔明媚。

看到眼前這番場景，我很識趣地說，“箱子有點沉，我先上樓了，有空再聊！”我笑著朝他招了招手，“學長再見！”

*

學校宿舍是四人間，條件還可以。剛進宿舍，自來熟的我就迅速和另外兩位室友嘮起嗑來，她倆都是對面3班的。

“你們知道嗎？剛才我在門口看到尹皓哲學長和一位女生說話……”

“什么？尹皓哲學長？高二理科實驗班的大神？”

“啊？能和他聊天的肯定是大美女！在我等俗人面前，他就是冰山臉。”

“還好吧，那個女生挺有氣質的。”

“我聽說他新交了個女朋友叫江月潯，是不是她？”

“江月潯？應該是，我聽學長叫她來著。”

“那就對了！聽說江月潯初中時成績特別好，中考發揮失常才沒進理科實驗班……”

“這么說，他倆真的好般配！果然優秀的人就該和優秀的人在一起……”

“聽說他初三都沒怎么去過學校，全靠自己在家自學，老師們拿他也沒辦法，畢竟他成績擺那兒了……”

“我初二時看到他代表畢業生發言了，真的好耀眼，渾身都散發著光芒……”

“吳昕元你咋這么花癡！”

“我哪有？！陳述事實罷了。”

我們八卦得正起勁時，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因為床鋪離門口最近，我就順手去開了門，然后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女生。她1米6左右的個子，比我稍矮一點，身材很瘦，留著齊耳短發，皮膚白皙，五官很好看，尤其是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讓人有種莫名的好感。

我熱情地招呼她進來，對她做了自我介紹，“我叫吳昕元，是高一1班的。”

她微怔，有些靦腆地緩緩開口說，“我也是1班的，叫蘇曉桀。”

聽到這句話，我開心地笑了起來，“沒想到我倆還挺有緣分！”

“是啊。”她若有若無地笑了笑，卻依舊不敢抬頭直視我的目光。

我也沒太在意，繼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和室友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

我對蘇曉桀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很安靜靦腆的漂亮小女孩。

沒想到，更有緣分的事情發生了。第二天去學校報道的時候，我倆被安排成了同桌。

剛開始的幾天，除了必要的交流，她基本上沒有和我主動搭話。我是一個挺話嘮的人，所以會跟她“吐槽”很多瑣碎小事，類似“今天中午食堂的湯太糊弄人了吧”、“體育老師簡直太狠了，鞋帶開了就罰跑圈”“咱們年級男生質量有點一般啊”……大多數的時候，她都是很安靜地聽著，偶爾會回應兩句。

有一天課間，我一邊寫數學題一邊哼唱著周杰倫的《七里香》，她聽到之后，竟然放下了手中的筆，主動和我搭話，“你喜歡周杰倫的歌？”

“是啊。每首歌都非常喜歡。”

“我也喜歡他。”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從初中開始就一直聽他的歌。”

“我也一樣！每當語文作文卡殼的時候，腦子里就會拼命涌現出他的那些歌詞……”說著，我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下意識地縮回了手，垂下了眼眸，表情有點不自然。

我有點好奇她的反應，還沒來得及問她原因，上課鈴就響了起來。

那節課是數學課，剛上課老師就提問學過的知識點。第一個問題是“集合的三要素”，恰巧點了蘇曉桀來回答。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神色緊張。我立刻小聲提醒她，“確定性、互異性、無序性”。她小心翼翼地重復了一遍答案，算是躲過了一劫。

要知道，這個老師可是出了名的嚴厲，回答不上來問題會讓你罰抄幾十遍的那種。

下課之后，她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對我說，“剛才謝謝你。”

“謝啥。”我沒心沒肺地笑了笑，“中午一起去新街口買飯吧！”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好。”

*

新街口是南京非常繁華的商圈，本地人和外地游客都會光臨。

我們去路邊買了米粉，排隊等餐時，突然看到了皓哲和那個女生。

蘇曉桀立刻叫住了那個女生，“月潯！”這是我認識她以來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興奮的神色。

“你倆認識？”我驚訝地問。

“月潯是我初中同學。”她軟軟糯糯地回答，語氣中依舊透著難掩興奮。

“那你倆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咯。”我彎起眼睛對月潯說，“今天我們算是正式認識啦，我叫吳昕元，是蘇曉桀的同班同學。”

“你好呀！”她的聲音很溫柔，笑容明艷，“原來你就是高一1班的班長，久仰大名！我在2班。”

“那很近啊，就在隔壁！”我爽朗地笑了笑，又看向皓哲，“皓哲學長，你們也買了這家店的米粉，真的好巧啊！

皓哲看了我們一眼，破天荒地開玩笑說，“月潯跟我說這里的米粉很好吃，看來你們仨能吃到一塊兒去。”言語間，他的目光似乎在蘇曉桀臉上停了一會兒，“蘇曉桀?我們好像之前見過。”

我看到蘇曉桀垂下了眼眸，避開了他的視線。

“咱們以前都在一個學校，見過也正常呀。”我連忙圓場說，“我同桌有點靦腆，熟悉了就好了。”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店老板的吆喝，米粉已經做好了。我倆取完米粉，和皓哲他們告別后，就先走了。

等紅綠燈的時候，我又朝米粉店的方向望了一眼，但見那位少年敞開著校服的拉鏈，里面的白襯衫在陽光的照耀下分外顯眼，旁邊的女生，的確看起來和他很般配。不禁想起室友那天說的話，“果然優秀的人就該和優秀的人在一起”。

想到這里，我輕捶了一下腦袋：在想什么啊……別人談戀愛和我有什么關系……

*

午休的時候，我又做了那個相似的夢……

那是一個冬天，寒風凜冽，一個很瘦弱的男孩，蜷縮在路燈旁邊，他穿著黑色外套，里面套著白色襯衫。他說，他犯了錯，被家里人扔到了路邊……他在路邊待了一個晚上……

明明知道是夢，我卻一直不愿意醒過來。

*

下午上課時，我也是半睡半醒的狀態，少有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因為老師說要突擊檢查，于是我就借來蘇曉桀的筆記補。

“列強掀起瓜分中國的狂潮……”我啃了一下手指，皺起了眉頭，“列強是啥啊？”

蘇曉桀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輕聲解釋道，“指那些侵略中國的國家。”

前桌的凌寒更是像看白癡一樣轉過頭盯著我，忍不住笑出聲，“班長，你是把全部智商都用在數學上了嗎？”

“咋地？”看他那副德行，我就想狂懟，“摸底考試數學成績我倒過來都比你高。除了數學，我物化生也吊打你。”

我還真沒說瞎話，這次摸底我數學考了98，他剛剛80出頭。

凌寒這個人，說難聽點就是普通且自信，他貌似看不上班里所有女生，平常動不動就對我“冷嘲熱諷”，我當然也絕對不會慣著他。

說實話，我覺得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多半都很幼稚，雖說我從初中開始，就基本上能和所有男生打成一片，但依然覺得這些男生都只能當哥們而已。當然，他們從沒把我當女生看。倒也難怪，我整天校服里套著運動裝，留著一頭蓬松的短發，性格大大咧咧，他們不把我當“純爺們”才怪。

凌寒看起來有點吃癟，卻依舊一臉的不服氣，“這有啥了？我哥們尹皓哲次次數學滿分！”

“什么？”我有點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喊道，“你居然和尹皓哲認識？！”

“你那么激動干啥？”他瞥了我一眼，“你不會也喜歡他吧？”

“得了吧。”我撇了撇嘴，沒好氣地說，“你哥們是出了名的高冷，和他在一塊兒，能把天兒聊死。”

“人家也受不了你這種話嘮啊，整天跟居委會大媽一樣。”他呲起牙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我抄起手中的本子朝他呼了過去，沒再理他，繼續抓緊時間奮筆疾書補筆記。

*

這天晚上，不知怎的，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我又想起了白天做的那場夢。

它并不完全是夢，而是多年前的真實場景。

那年我才九歲，冬日的夜晚，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看到路燈旁邊蜷縮著一個很瘦弱的男孩，他穿著黑色外套，里面套著白色襯衫。寒風凜冽，男孩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

我連忙走上前去問他，“小哥哥，你怎么了？需要幫忙嗎？”

他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你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嗎？要不要我找爸爸媽媽幫你？”

“不用了。”他再次搖頭，聲音有些顫抖，卻很堅決，“他們讓我在這兒等著，馬上就來接我。”

“真的嗎？”我還是有些懷疑。

“我騙你干什么。”他的語氣冷漠而堅定，透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你走吧。”

我早已分不清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話，還是挫敗于他的冷漠，就真的回家了。

*

我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那個清冷倔強的男孩，直到那一天。

當時我剛上初一，因為發燒，沒有去上體育課，趴在桌子上睡覺。

恍惚中，有一個“綠道”校服的男生進來了。

我們學校校服設計比較有意思，用不同顏色區分年級，“綠道”是現在初二的。

那個男生個子高高的，據我目測，怎么也得有1米8，斜劉海有點長，皮膚比較白凈，五官俊秀。他校服拉鏈敞開著，里面的白襯衫干凈得一塵不染。

他徑直走到另一個在后排趴著的女生旁邊，和她低聲簡單說了幾句話。

然后，他就在黑板上寫下了一行字，是通知。至于是什么通知，我早已忘記了。

他匆匆離開后，那個女生說了一句，“他寫的字真丑“。

我抬起頭，又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字，忍不住笑出了聲——確實寫的挺難看的。

不久后的一天，我去辦公室找老師談作文。排隊等待時，看到了坐在對面的他。

他拿著一本書，在和數學老師聊天。

我閑來無事，就心不在焉地聽了聽他們之間的談話。從談話中得知，他應該是數學老師曾經的學生。

他說，他一個多月都沒有寫作業了。文科課很少聽過，考試之前就復印同學的筆記。

還說，有個老師說他根本就不該被評選為三好學生。

還說……

不知怎的，當初的我，竟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他的叛逆。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間，他仿佛也在看著我。

我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轉過頭，心想，他眼睛怎么能那么大，眼神還有點無辜。

后來離開辦公室時，發現他恰好也出來了。

我迅速叫住了他，“這位學長。”

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沒有說話，神色疏離，和方才在辦公室侃侃而談的他判若兩人。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我眨了眨眼睛，笑著說，“覺得學長似曾相識呀。”

“我不認識你。”他垂下眼眸，沒有直視我詫異的目光，眼底依舊透著清冷，“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嗎？他明明和我記憶中的那個小男孩一模一樣，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樣冷漠倔強……

“這樣啊。”我有點挫敗，戳了戳手指，“那打擾學長了，不好意思。”

他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離開了。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忍不住停止了流轉的目光。

很快，我打聽到了他叫尹皓哲。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覺得一般。

但這個人做出的事不簡單，他自創了某道數學難題的解決方法，我聽了很是羨慕。

*

初中的時光稍縱即逝，每次全校活動的時候，我會不自覺地在某個班級的隊列中努力去找他的身影。

2009年夏天，初三年級的交流會上，我再次見到了他。

當時的他，已經是理科實驗班高一的學生。

整個交流會上，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那句，“花一個晚上研究出一道數學難題也是有意義的”。

我居然真的試著去做了，想想也挺好笑的。

2010年夏天，中考之前，我的腦子里一直莫名其妙地浮現起他的模樣。

慶幸的是，我留在了本校的高中。當時就在想，如果是去了別的學校，或許，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識了。

報志愿時，我見到了在那里做引導工作的他，聽到他對著名單叫我的名字，我笑得格外開心。

暑假時，我給他發過qq好友請求，但沒有收到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