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覽室里，靜悄悄的，偶爾會聽到翻書的聲音，很響，很脆。夢寒坐在靠窗的角落，她眼前擺放著一本《***和他的孩子們》。

曉晴，秋水都沒在閱覽室，她們都參加論文答辯去了。夢寒沒去，夢寒讓秋水捎去了論文，主持答辯的老師是歐陽老師。這次答辯不是正式畢業論文答辯，是歐陽老師自己組織的，答辯的方式，聽其他同學回來說，就是一個人一個人的，單獨走進歐陽老師的辦公室。夢寒知道這是歐陽老師的特意安排，想特意見見夢寒，夢寒不想再見歐陽老師了，她下了不知幾百次，幾千次，幾萬次決心，“不見他，不見他，永遠不見他，”可是夢寒在心里說這些話時，有一只瘋狂的貓在抓撓她的心。

最后她還是去了閱覽室。

夢寒看著眼前的書，整個下午，都沒翻一頁，當閱覽室要關門時，她才回了宿舍，看到秋水，她迫不及待地問：“秋水，你怎么說的。”

秋水拽了一下夢寒的長發，笑著說：“我把你打發回老家去了，歐陽老師問你干什么去了，我說你回家了。他沒寫你的名字，下周，你自己去一趟吧，他不會為難你的，這個老師挺好的。”

夢寒心里不是滋味，其實她非常想去，想去答辯，想再看一眼歐陽老師，可是，這不能，她怕，她怕。

“下周四，或周五，不參加答辯的都必須去，不然不讓畢業。”秋水很鄭重地說，“你去吧，就是隨便問一些簡單的問題，很容易過關的。”

夢寒不想再考慮這個問題，她拿起飯盒，走下了宿舍樓。

吃過晚飯，三三兩兩的學生，或走在校園的小路上，或坐在校園的花壇邊。花叢里，有幾個女生正在照相，她們擺著各種姿勢，她們臉上洋溢著喜悅，照相的師傅，半蹲著身子，卡擦、卡擦、卡擦。

夢寒走出了校園，沿著校園西邊的小路向北走去，兩邊是金黃的麥田，夢寒望望遠處的麥田，她想，家鄉的小麥應該快收割了吧，她想到父親也許正揮舞著鐮刀，彎腰割著麥子，臉上滿是汗水。母親在父親的身后，捆起一個一個麥秸，地頭上有一個黑魆魆的水壺。夢寒恨不得快快畢業，今天畢業才好。可是她還得等著答辯，她一想到答辯，她就緊張害怕，歐陽老師能給她說些什么呢？可是她又多想再看一眼歐陽老師。

夢寒走到了小湖邊，晚霞正映照在湖水里，湖水蕩漾著夢一般的色彩，夢寒坐在湖邊。

六月八號的下午，夢寒站在歐陽老師的辦公室外，同學們一個一個走進歐陽老師的辦公室，又一個一個走出來，歐陽老師的辦公室門開著，夢寒忐忑不安，她注意到歐陽老師正坐在他的辦公桌前，面對著門口，夢寒很愿意看他，可又不敢看他，她和幾個等在門外的女同學，假裝說說笑笑。

同學們都爭著走進歐陽老師的辦公室，夢寒等到所有的女生都答辯完了，她正猶猶豫豫想走進去時，曉晴跑了過來，她神秘兮兮地把夢寒叫到一邊，喘著粗氣激動地說：“讓歐陽老師寫留言吧，我把咱倆的留言冊都拿來了。”

夢寒很吃驚，“這怎么行呢？我很難開口，我不愿再讓他給我寫什么。”

“哎！這有什么！你拿進去，別人又沒什么懷疑。”

夢寒猶豫了一會兒，其實她心里愿意歐陽老師給他寫，就像她嘴上說不讓歐陽老師寫信一樣，她是多么渴望歐陽老師能經常給她寫信呀。可她還是對曉晴說：“真讓我為難，好吧！”

夢寒抱著兩本留言冊，她驚奇自己，竟很坦然地走到了歐陽老師的桌前，她把兩本留言冊放在歐陽老師的辦公桌上，低頭站在那兒，歐陽老師溫和地說：“坐下吧。”

夢寒坐在側對面，歐陽老師還是很溫和，“你的論文怎么寫的？”

夢寒又抬眼看看歐陽老師，歐陽老師的臉很苦澀，兩邊有黑黑的胡子茬，眼神有幾分憂郁，又有幾分溫情。夢寒收回眼神，低頭怯怯地說：“我沒按你出的題目寫。”

“參考書來嗎？”

“我參考的《歷史研究》。”夢寒覺得自己說話很費力。

“我把你的論文拿回家去了，我看了看，寫得挺深刻的。”

夢寒沒說什么，仍低著頭。

歐陽老師滿含體貼，低聲地問：“這段時間心情怎樣？”

夢寒幾乎沒聽出來，歐陽老師又重復了一遍“這段時間心情怎樣？”

夢寒低著頭，不知該說什么，她感覺臉上很熱，她幽幽地說“以后我們別來往了。”這聲音仿佛來之地下。

歐陽老師沒回答她的要求，他仍體貼溫情地鼓勵夢寒，“要自信，好好穩住情緒，感情上的事，令人說不清，這段時間別出事，你經常給我寫信吧。”

“不，我們以后別寫信了。”夢寒很痛苦。

“好吧，你先回去，以后再說。”

夢寒想起曉晴的囑托，抬頭看看歐陽老師，“曉晴讓你給她寫留言。”

歐陽老師拿起上面那本，打開看了看。夢寒解釋說“這是我的，下面那本是曉晴的。”

歐陽老師打開曉晴的那本，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說：“你先拿回去，給曉晴同學解釋，最后我給你們一塊寫，好嗎？”

夢寒輕輕答應了一聲，拿起兩本留言冊，走出了歐陽老師的辦公室。

接下來的幾天，同學們都忙著寫留言，互贈著相片，夢寒很少主動讓男同學寫留言，她的留言薄上只有和她比較好的幾個女同學的筆記。

這天下午，她和曉晴正坐在教室里，給其他女同學寫著留言，趙劍如拿著留言薄走過來，“夢寒，給寫句留言吧。”

夢寒抬頭看了看趙劍如，心想，有什么好寫的，又不太了解，可她沒這么說，“讓我寫留言？我腦子里沒有好詞呀，讓曉晴給你寫吧。”

“謙虛什么，誰不知道你是我們班的大才女，又會畫畫，又會寫詩的，畢業了，連這點面子也不給嗎？”

夢寒被趙劍如說得有些臉紅，“別拿大話抬我，我給你寫還不行嗎？”

“拿你的留言薄來，我也給你寫寫。”

夢寒把自己的留言薄遞給趙劍如。趙劍如打開夢寒的留言薄，翻看著上面的留言，他突然興奮地說：“呀！徐夢寒，我將成為第一個給你寫留言的男生了，幸運，幸運！”

夢寒用眼狠狠剜了一下趙劍如，連諷帶刺地說：“你們男生都去找活潑美女了，誰還給我這個冰人寫呀。”

“你真是錯怪我們了，像你這么個冷美人，我們怕呀，怕被你凍僵了。

夢寒的臉更紅了，她不敢再給他說鬧下去，“快寫吧，寫完了，快還給我。”

“好！好！好！”

夢寒打開趙劍如的留言薄，扉頁上寫著自我介紹：趙劍如君，二十三歲；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喜讀群書，喜打籃球；喜眺美景，喜看美女；學而不厭，玩而不倦；志不在高，攀登就行；情不在深，真誠就靈。

夢寒看了趙劍如的自我介紹，不僅笑出聲來，沒想到他還這么幽默風趣。三年的大學生活，夢寒對她班的同學了解很少，對男生就更陌生了，真沒想到這個班里還有這么風趣的男同學。夢寒帶著愉快的心情給趙劍如寫了幾句恭維祝福的話。

趙劍如很仔細地給夢寒寫著留言，寫完后，兩手舉著，恭恭敬敬遞到夢寒眼前，“冷美女，請閱。”

夢寒帶著微笑瞥了趙劍如一眼，接過自己的留言薄，她打開一看，眼前不僅一亮，密密麻麻的小楷，寫了一頁：你是我們班的才女，可是我卻小心翼翼，不敢靠近你，你是一彎清澈的小溪，只流淌在高山峻嶺之間；你是一顆晶瑩的星星，只掛在悠遠的夜空；你是一朵冬天的雪花，寂寞在寒冷的角落。你為什么不流進寬闊的大海？你為什么不閃光在繁華的街市？你為什么不開在春天的枝頭？月亮追趕太陽，永遠天各一方；春風追趕秋葉，終究是一種錯誤；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夢寒讀完趙劍如的留言，不僅怦然心跳，心想：怎么他會知道我的內心呢？“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不正在留戀歐陽老師嗎？歐陽老師是夕陽嗎？他比我大二十歲，我為什么這么崇拜他呢？大學生活一晃而過，我在這兒學到了什么？整天沉浸在感情的幻想里，做著那虛無縹緲的思念，遠離了同學，遠離了青春，失落在這錯位的季節里。

夢寒悲傷在自己錯誤里，不過，她又想，后天就要離開了，離開這座繁華而傷心的城市，離開這個美麗而痛苦的校園，離開這個失落在錯誤里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