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和洛找了大大小小的地方,依然一無所獲。舒適沒用銀行卡沒登MSN沒開電話也沒出國,可就是找不著。兩個人一起吃飯,一起尋找,一起跋涉,一起把心重新打開。他們也在彼此試探著,暗中較量,看誰先承認(rèn),看誰先說出口。唐本是敢愛敢恨的人,只是對安適的那一場曠日持久的單戀,把她的感情耗費(fèi)殆盡。愛情受了傷就很難在愛了,她不敢在輕易的愛上一個人。感情是需要儲藏的,修修補(bǔ)補(bǔ)的心儲藏起來卻是更難,真到了可以說出口的那一天,也許愛情已經(jīng)走了。以前如果是不懂的愛,那么現(xiàn)在就是不敢愛了。
洛也是個敢作敢為的人,只是在感情上少了魄力,扭扭捏捏起來。當(dāng)年不過二十郎當(dāng)?shù)哪挲g,什么也不敢做,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青春年少不過是場賣力的表演,只為博得眾人的掌聲和命運(yùn)之神的眷顧,這樣以后的路可能就好走一些。如今年過三十的自己,仍然無法給人一個溫暖安全的臂彎,也許早在失去母親的那一刻,血液變冷就再也熱不了。他和妹妹一樣,都是冷血動物,整個冬天都在失眠,連躲起來都得不到安生。
他們這次去的就是安適帶舒去過的山間別墅,按鈴沒人應(yīng),洛爬上旁邊的大樹看個究竟,他們不在這里。唐說她想爬山,洛就跟了上去。唐的速度很快,一路不停的往上爬,突然下起了雨。可她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鼓作氣的到了山頂。
視野一下子開闊了,唐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洛脫下外套撐在她的頭上。她渾身都濕透了,白色的襯衣緊貼著皮膚,他就看到了她背后的那條傷疤,從肩胛骨一路延伸到脊椎的第十六塊骨頭。他真的不知道她為什么還留著它,以他們家的條件完全可以做手術(shù)消除。
“你為什么不做手術(shù)把這條疤拿掉?”“你到是奇怪,別人最先都是問我怎么會有這條疤,然后才會介紹各種除疤的方法。”“那你是怎么受傷的?”“你真的想聽?”“是。”唐伸出手,讓雨水打在皮膚上,絲絲縷縷的纏綿,終不及狂風(fēng)暴雨的橫沖直撞。
“那年,我十八歲,學(xué)人家離家出走,卻意外的遇到了搶劫,被打劫之后又遇到了劫色的,還好那個剛開始打劫我的人救了我。我那時身無分文,只好一路跟著他,我并不覺得他是壞人,他應(yīng)該是被迫做這些事的。人都會選擇在那個時候最適合自己的路走。
那是我從沒住過的地下室,陰冷潮濕還有一股死尸般腐朽的味道。他沒趕我走,好像猜到我根本不可能住在這種地方,臉上滿是不屑。可是我就住下來了,在狹小的空間里替他上藥。他起初很拒絕,但慢慢的懶得動了。他的身上到處都是傷口,大大小小,深淺不一,還有很多舊傷,皮膚似乎沒有一塊是好的。
他很快就睡著了,輕輕的打著鼾,眉頭緊鎖在一起,臉上的表情似乎很痛苦。突然身子動了一下,像是掉進(jìn)了萬丈深淵。我那時就在想,這樣的一個男人,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往?
我徹夜未睡,打掃房間,整理衣物,臟了的衣服我都丟了,因?yàn)槲也粫匆路S袝r會碰到東西弄出很大的聲響,他好像醒了又沒醒,翻一個身又睡了。第二天我買了很多毛衣和牛仔褲,有他的也有我的,知道我把他搶我的錢花光之后,大發(fā)雷霆。趕我走我不走,他自己倒是出去了。總之,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晚上我冷的打顫,他把床讓給了我睡,自己出去了。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我的行李箱,里面還殘存幾件衣服,可是都弄得很臟。那是我第一次洗衣服,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冰冷的水,我的手完全凍僵了,即使拿刀切它也未必會疼,那年冬天我的手既然長了凍瘡。
他每天都會受傷,我就每天都給他擦藥,我跟著他去了很多以前沒有去過的地方。出來混的總是需要還的,有那么一天,我們就碰到了那一群人。他打架的樣子特別的帥,一拳一腳就把一個人打到在地,可是雙拳難敵四手,他漸漸的敗下來。有人想砍他,我見他躲不過就替他挨了這一刀。
他問我為什么要救他,我告訴他我是在救自己,因?yàn)橹挥兴軒易叱鋈ァ:髞砦揖蜁灥沽耍艘惶煲灰共判褋怼D翘煺檬鞘フQ節(jié),上海圣誕節(jié)是不會下雪的,可是那天卻下了好大的雪,醫(yī)院里一片銀裝素裹,草坪上的積雪有十公分那么厚。
很多人都在玩雪,打雪仗,堆雪人,滾雪球。我們也跑去了,腳踩的白雪吱吱的響,我們堆了一只烏龜,我在它額門上寫著洛的名字,他就追過來打我,我們在雪地里奔跑,笑聲傳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遠(yuǎn)的直到現(xiàn)在我都還聽得到。我們頭對頭躺在一起,雪花落在眼睛里,成一滴淚點(diǎn)綴眼角。突然他的臉出現(xiàn)在我臉上,親吻我的唇。我問他為什么,他說因?yàn)榻裉焓鞘フQ節(jié),應(yīng)該發(fā)生一個吻。
洛,你說那個男人吻我到底是因?yàn)槭裁矗俊碧浦币暵宓难劬Γ难劬€是那么黑那么亮,明亮的讓人不能直視。那天她就是這樣看著他,期待一個答案或者一個真相。如此情深,卻難以啟齒。原來你若真愛一個人,內(nèi)心酸澀,反而會說不出話來,甜言蜜語,多數(shù)說給不相干的人聽。
“唐,男人總想親吻女人,也許并不需要原因,只是那一時刻,他希望有可以接吻的人。”“原來真的是這樣,也許真是我想多了,而且還想多了這么多年。”“你希望再見到他嗎?”“以前會經(jīng)常這樣想,也許哪一天我們還會相見,見面還可以發(fā)生些什么。現(xiàn)在覺得見不見都無關(guān)緊要了,也許一切都是幻覺,就像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醒了我依然是我,生活還是這樣沒有任何改變。”“唐……”“洛,我們下山吧!”洛頓了頓,回答好。
人在下山的時候是使不上力的,腳指頭頂著鞋,重心往前傾,人就一點(diǎn)點(diǎn)的往下掉,像是慣性使然。唐因?yàn)樽叩奶炫四_,洛只好背著她下山。她把臉靠在他的背上,她的皮膚絲柔般光滑,似乎都覺到了他后背那一道道傷疤,密密麻麻的。洛對他的過去閉口不談,唐試著問他,他總是微笑。也許一個人在真的無可奈何的時候,除了微笑,也只好微笑了。
“洛,我和安適已經(jīng)離婚了,早在四年前,當(dāng)我知道他愛著舒的時候就放棄了。愛一個人太苦,得不到回應(yīng)的愛更苦,我只想找一個愛我的我也愛的人。可是人的年齡越大,膽子越小,害怕被拒絕,害怕受傷,害怕愛而不得。左思右想,左顧右盼,最后只能在原地轉(zhuǎn)著圈,怎么也轉(zhuǎn)不出自己畫出的圓。他們都說愛情是一場偶遇的煙火,有些人看的到,有些人永遠(yuǎn)看不到。安適的那場煙火太絢麗,我只看到他忘了我自己。我只想看到那場為我怒放的煙火,在煙花落盡的那一頭,有個人一直都在等著我。洛,你說,我會遇到我的煙火嗎?”
洛久久沒有回答,如果人生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這個世界也許就不會有遺憾了。如果人生的每個問題都可以問出口,這個世界也許就不會那么冷漠疏離了。年少輕狂的自己都不敢承認(rèn)那一點(diǎn)點(diǎn)真心,何況經(jīng)歷了十一年的浮浮沉沉,心性被磨平,遇事再三考慮值不值得做,可是如果每件事都要掂量一下值得不值得去做,那么這件事情根本不用去做。
即使唐離了婚,她還是唐氏集團(tuán)的唯一繼承人,她還是那個活在鎂光燈下眾星捧月似的人,他和她始終不在同一個世界,而人只有在相同的世界才安全。洛對人生向來悲觀,他真的不覺得他們之間有條路可以走。與其兩人在同一條道上受苦,不如各走各的陽關(guān)道,也許還真能走出了一路旖旎風(fēng)光無限。
舒和洛的性格總是障礙重重,每一個特性都彼此獨(dú)立存在著,所以快樂的時候很快樂,悲傷的時候也很悲傷。它們不參雜在一起,而是每種特性彼此制約著,所以總是缺乏感情流露,快樂的時候忘了笑,悲傷的時候不知道哭。他們不是故作神秘,也不是殘酷無情,他們只是深海里的魚,冷暖自知。
唐在洛的肩上留下了一排牙印,用力太猛,連襯衫都紅了。每次給洛上藥,他都不會發(fā)出聲音,好像那一點(diǎn)都不疼。這一點(diǎn)和適很像,他們承受著痛苦,好像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他們對別人殘忍,對自己更殘忍,那樣的人太自愛又太不自愛,就像碎了的玻璃,每每傷人傷己,可是結(jié)果傷的最重的永遠(yuǎn)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