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小商品市場。

市場均為一層鋪面，攤位兩邊對分，一溜排開；中間約有丈許空間。攤位上小商品琳瑯滿目，攤前人頭攢動。

市場盡頭，場地豁然開朗，闊大的場地上，簇擁了一群人。

原來是賣“狗皮膏藥”的。在鬧市，這種情形并不鮮見，

這個賣“狗皮膏藥”的共三人，都是年輕的男子。這三人分工明確，年長的拿著樹根一樣的東西，比比劃劃，大吹神奇功效，一個背著手巡場，另一個切塊，把那東西往圍觀的人手上遞。

年長的顯然是頭，身材魁梧，一米八的個頭，膀大腰圓，左頰有一顆黃豆大的黑痣。他看看人差不多了，就從挎包里掏出一疊信封，拿眼全場溜了一遭，然后分送到十個衣著光鮮的觀眾手上，這十個人七男三女，其中一個老太婆。分發完畢，黑痣退回原地。

黑痣清清嗓子，大聲道：“凡是手上拿了我信封的，就是我今天要賜他幸運的人。我給他們幸運的東西不是別的，就是我現在給大家展示的名貴藥材，是靈丹妙藥！大家不要小看這不起眼的根狀東西，它是西域進口的，朝朝代代的貢品，那效果真是神鬼莫測。不說遠的，清朝的光緒皇帝不是無生育能力嗎？就是服了它，不到一月就在妃子肚里種下龍種，要不是辛亥革命來得快，怕是他的龍種還在統治中國。我們村有一個老大娘，腰疼得直不了，兒孫孝順她，全國各地不知花了多少錢，買了多少藥，就是治不好。有一次我榮歸故里，正趕上她發病，就把這西域貢品給她熬了一點，嘿，你猜怎么樣？立竿見影哪，不到十分鐘，那老太太就直了腰！大家想必會問，這么好的藥，為什么只配發十個人呢？各位父老鄉親，我很遺憾，雖然我們救死扶傷，懷菩薩心腸，可這是靈丹妙藥，數量不多，只能佛渡有緣人。”

有幾個拿了信封的人面有得色。老太婆喜上眉梢，趨前幾步問：“小伙子，這藥真的那么神奇嗎？”

黑痣指天立誓道：“大娘啊，你跟我老娘差水多年紀，你就是我的親娘。我欺天欺地，敢欺我的親娘嗎？那可是天打雷劈呀。”

老太婆樂得眼瞇成一條縫。“這孩子心眼好！我這腰啊，跟你說的那個老太太一樣，一變天哪，就疼得直不起來。去了多少醫院就是不見好，也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錢！如今可好了，菩薩顯靈，讓我這老太婆枯木逢春。”

有人狐疑地問，“這么靈驗的藥，那要多少錢？”

“一分錢也不要！要你一分錢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黑痣賭過誓，走近老太婆，笑道：“娘啊，兒子做的是行俠仗義的事，收錢就違背了道義，可兒子也是凡夫俗子，兒子要吃飯，要睡覺，吃飯要花錢，睡覺要找地方。娘，你別激動，我不問你要錢，可娘你說，要是我治好了你的病，你是不是請我吃一頓飯，給我找間房子休息啊？”

老太婆眉開眼笑：“我這幾十年的陳疾如果治好了，保你酒店里吃一頓，旅社里住一宿！”

黑痣輕輕搖搖頭：“娘，不是我小看你老人家，我看得出你是城里人，可你年紀也大了，收入呢肯定是沒有，你兩手空空的一個老人家，哪里拿得出這進酒店住賓館的錢哪，少說也要好幾百。”

黑痣睨著老太婆，口角帶笑，神色似有不屑，

老太婆好勝心氣，聽了這話，有些惱了，嗔道：“我說你這小伙子什么都好，就是狗眼看人低！我一個兒子當局長，一個兒子做大生意，這幾百塊錢對我來說只是幾張紙而已。你不信？”老太婆見黑痣不住地搖頭，被激怒了，把信封往口袋里一塞，就掀開棉襖，從內衣袋里掏出一卷鈔票來，重重往黑痣手上一拍，怒氣沖沖道：“你數數，有多少？我還有存折！”

黑痣把鈔票舒展開來，右食指塞進嘴里醮了點唾沫，飛快地點數。

“喲，娘呀，兒子真是狗眼看人低！娘的錢真不少，足足七百多呀，娘，你存折里的錢肯定不會少。”

“那當然，比這些翻個十倍都不止！”

“娘啊，你是財神下凡。”黑痣把鈔票晃了幾晃，咽了口唾沫，慢慢把錢放到老太婆手上。圍觀的人都輕吁一口氣，緊繃的心松了下來。黑痣掃著眾人，慢條斯理地說：“我剛才數老太太的錢時，大家都揪緊了心，怕我欺負老太太，拿她的錢！可我龍老二是這種人嗎？她是我的娘，你們呢，都是我的爹娘兄弟姐妹，我會如此不孝坑我的父老兄弟嗎？現在大家看到我的誠意，這錢還給我娘了，我一分錢都沒要。我說話算數！不過我這藥也不能白白送給你們，靈丹妙藥哪，能有緣份享用這貢品的，最最要緊的是人品好，有誠信！我不欺你，你們也不能騙我，你們說對不對？”

有人附和，小聲說對，老太婆高聲嚷嚷：“這小伙子就是誠實，一分錢也沒要我的。都放寬了心，想拿他的藥，就按他說的做。”

黑痣點點頭，“我娘說得對，我只是考驗大家的誠信。現在我的兩個兄弟就到你們中間，誰收了信封，就把錢都掏出來，當然點點，我要驗明真假，是真的，就象待我娘一樣，退還！”

兩個閑在一邊的男子立即走到持信封的人面前，這些人遲疑了一會，都慢慢地掏出錢。

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從口袋里掏出一百多元，交給走來的刀條臉，那男子接過錢，卻盯上他抱在胸前的公文包，喝道：“這位兄弟不友好吧？你這包還沒打開呢。”

那漢子滿臉惶恐：“這是公款，我剛從信用社取出來的。”

黑痣聞言走過來，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你還信不過我嗎？我不要你的錢，只要你誠信，不管公款私款，我們點了數，就還給你。”

“這是公款，不能拿出來。”

黑痣向刀條臉遞個眼色，刀條臉退了一步，卻是虎視眈眈。黑痣輕描淡寫道：“什么公款，不就是千兒八百的小錢。”

漢子沖口而出，“不對，一萬多……”他忽然臉色大變，連忙緘口。

黑痣微微一笑，轉身走到老太婆跟前，油嘴滑舌道：“娘，你可得幫兒一把啊，你看他們都不怎么相信兒子，那么你這錢再借兒子一下好嗎？”

老太婆忿忿不平：“你們真是的，人家心地那么好，還要懷疑。我老太婆相信你，拿著。”老太婆又掏出鈔票，重重放在黑痣手上，一臉不屑地瞪著抱公文包的漢子：“虧你還是個男子漢，連我這老太婆的胸襟也沒有。”

黑痣四下環顧，見收得差不多，就剩這抱公文包的漢子拒不交驗。漢子幾次欲走，都被刀條臉攔住。這時候，三個人全部圍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