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西邊近郊，接近縣政府大樓的一個依山傍水處，修建了一片獨立庭院，約有三十多幢。這一片三層樓區被一道巨大的圍墻圈住，圍墻兩米多高，這條長逾數千米的圍墻只有兩個出口，前門面向政府大樓，后門則通環城公路，都有保安把守。除非住在里面的人帶入或者有特別指示的，一般人很難得進入。圍墻內還有獨門獨院，只有幾幢沒有圍墻。整個小區內全部是水泥硬化地面，每間隔兩米的空處都立著玉蘭、柏樹等常綠喬木，間雜一些枇杷、石榴等水果樹。

小區的樓房規劃成井字形，錯落有致，每排樓房中間有一個長形見方的水池，約畝來大小，池塘四周都是水泥砌成的墻，四角均植垂柳。每幢樓前都停有小車。這是瀕湖有名的官樓。瀕湖是全省有名的貧困縣，但官爺們的居住地卻環境優美，老百姓每每路過，都狠狠地吐口唾沫。

大年初一，小區尤其熱鬧。小車出出進進，值勤保安來來回回忙著開門，后來煩了，干脆敞開大門，只是登記車牌號。他們都心照不宣：每逢節日，小區里的人十有七八要發財了。

樓房都掛了統一標識牌。A1是縣官員鐘平，B1是縣長黃經，AB樓遙遙相對，樓房按官階順排，壁壘分明。

天近正午，小區的車子越來越多。其中，鐘平的門前停了七八輛，黃經的門前車不多，才三四輛。有的人把車子開到縣里這兩個巨頭門前，見車子太多了，就悄悄避開，先到相熟的家里順便拜個年。

拜年已是這些跑官者的必修課，說是拜年，其實十有九是跑官。要想坐好位子，坐更高一點的位子，拜年是絕好的借口，什么事都能在一瞬間解決的。

鐘平家二樓寬大的客廳里坐著幾個腦滿腸肥的人，都是鄉鎮的一把手。寬大的條形鋼化茶幾上放滿了各種果蔬，花花綠綠，誘人食欲。高檔的真皮沙發圍幾而圈，沙發大而柔軟，坐上去非常愜意。眾人圍幾而坐，對面前色香誘人的果蔬似乎全沒興趣。

鐘平的老婆錢翠芳四十來歲年紀，面相尚可，只是發福太快，上下一樣粗。她掛了一個鱷魚皮包，笑意吟吟，把十來歲的女兒攬在懷里，眼睛不時在客人身上脧巡。

鐘平五十開外，雖然大腹便便，面相卻顯年輕，眉濃眼大，肥碩的馬臉顯得有些磣人。

閑聊了一會，就一個接一個地起身告辭。只要有人站起，錢翠芳就趕緊拉著女兒小婷尾隨送行。客人都很識趣，只要出了客廳門，就掏出一個紅包塞到小婷的手上。紅包都很厚實。

錢翠芳眉開眼笑，把客人目送到樓下，馬上轉過身，一把從女兒手上奪過紅包，放進鱷魚皮包里。小婷嘟著嘴，眼淚汪汪的。錢翠芳俯身柔聲哄她：“等叔叔們走了，我帶你上街，你要什么就買什么，好不好？”小婷伸手摸著錢翠芳隆起的鱷魚包，高興地點點頭。

不多久，客廳里只剩下兩個人了。這兩人，一個是城關鎮書記盧光耀，盧光耀與鐘平年紀不相上下，禿頂，闊臉，雙下巴，粗手大腳。另一個是瀕湖最偏僻的小鄉書記徐思明，三十多歲，小分頭，眼神很亮，長得非常清秀。這個人一雙手很特別，細長，手指纖長象女子的柔荑，指甲留得長，略帶彎曲象鷹爪。他不時地瞟瞟盧光耀，不說話，把一個紅桔子轉轉捏捏。

鐘平面帶微笑，語調渾厚地說：“二位大書記，都是一家人了，有話就說。小盧是我家常客，小徐呢，年前你也來了不少次，和小盧也見過面，都是兄弟，有什么忸忸捏捏的？”

盧光耀看著徐思明小心翼翼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譏笑。他大大咧咧地說：“鐘書記，您準備把我放在哪個位置上？“

鐘平看了他一會兒，不答，伸手拈了一粒奶油瓜子，放進嘴里嗑著。錢翠芳倒是有些著急，輕輕搡了鐘平一下。鐘平哈哈大笑，又夾了一粒，不慌不忙地慢慢放進口中。

盧光耀瞅了徐思明一眼，遲疑道：“鐘書記，我就看上財政局長的位子，我已按您的意思……“

鐘平慢條斯理的打斷盧光耀的話，“此一時彼一時也。市井上怎么說？財政是爹銀行是娘，工商稅務兩條狼，電老虎是霸王。這都是現在最炙手可熱的衙門啊，你說呢？“

“年前我往你帳戶打進了二十萬哪。“

鐘平合上眼，腮幫微動，在咀嚼那粒瓜子。

盧光耀眼里透出惡狠狠的光，卻是稍縱即逝。他咬咬牙，說：“這樣吧，鐘書記，明天我再往那戶頭打進十萬。“

鐘平半睜開眼，微微點頭。“嗯。下一屆財政局長就是你的了。“

盧光耀急了：“鐘書記，那還要等幾年啊。好，明天打進二十萬。“

鐘平坐直身，睜開眼，笑意微微。“是嘛，城關鎮是縣治所在，這幾年，你拿了多少，我可是一清二楚的。雖然逢年過節你也打點了一些，但，你是大頭。”

看到盧光耀急于辯白，鐘平揮揮手：“就這樣吧，你回去等財政局長的調令。我和小徐有話要談。“

盧光耀長吁口氣，滿臉堆笑地站起來，掏出一個紅包放在小婷的手上，“嫂子，我有事，先走了。“側身向徐思明伸出手，徐思明趕緊站起來握住。盧光耀意味深長地說：”老弟，我看你紅光滿面，一定是紫微高照啊。我提前向你道賀。”

“哪里哪里，還仗盧兄幫襯。“

錢翠芳見紅包到手，也不起身，只是喊了一句，“盧書記，不，盧局長，你慢走啊。“

徐思明看著鐘平，討好地說：“鐘書記，你真是伯樂呀，盧書記老誠持重，你把他放在財政局的位子上，真是人盡其才。“

鐘平何嘗不知徐思明的心思。盧光耀不走，那個位子空不出來，他所有的努力就白費了。鐘平睨了徐思明一眼，慢吞吞地說：“小徐，我知道你一片孝心，可是城關鎮書記這個位子，有好幾雙眼睛盯著呢。你是比他們多給了一點，就怕他們今年再來……“

徐思明苦著臉說：“鐘書記，我現在那個鄉，你是知道的，真是石頭縫里難長草啊。“

“那要是把你放到肥田里呢？“

“股份制：你七我三。“

鐘平面露喜色，只一瞥，徐徐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全部向我公開？“

徐思明忙站起來，對天發誓：“我徐思明如對鐘書記有半點隱瞞，就……“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記住，你可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喲。“

“鐘書記，你對我恩同再造，就是當牛做馬，我也不能報之萬一。嫂子，我也要回去了，有好幾個人約了我。“

鐘平手指著徐思明，帶笑不笑地說：“你小子，鬼靈精怪！你是前門送錢，后門掘金，是塊料子！亂石崗上，你也能點石成金的喲。”

徐思平訕訕地笑，站起來捋捋頭發，撣撣衣袖，便往外走。錢翠芳趕緊拉著小婷尾隨身后。出了客廳門，徐思明沒有停留的意思，錢翠芳趕到門外一把拉住他，急切地說：“小徐，我女兒還沒有向你道喜呢。“

徐思明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嫂子，不好意思，我忘了跟您說，我帶了一個提包，放在剛才我坐的沙發上。小婷，乖，那是叔叔給你買新衣的。”

小婷一聽，撒著歡跑。錢翠芳趕緊跟進來。小婷腿快，早伏在沙發上打開徐思明留下的提包，樂得大叫起來：“好多錢哪，這叔叔最好！”

見錢翠芳快步過來，忙緊緊地抱在懷里：“這包不給你，那些叔叔給我的，我都不要！”

錢翠芳目測了一下，看小婷吃力的樣子，估摸不少于十萬，也是樂得眉飛色舞。她湊近小婷，討好地對說：“小婷，世上只有媽媽好，我也不是要你的，是給你存起來啊，你說好不好？”

小婷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了幾下，鄭重其事地說：“君子一言！那就這么定了，這錢，可都是給我存著的啊。“

錢翠芳忙點頭，伸手就到小婷手上奪，小婷扯不過她，手一松，錢翠芳一把緊緊地抱在懷里。微微喘息一會，瞅著鐘平，嘖嘖稱奇：“那個不足一萬人的小鄉，又那么窮，這小徐子如何弄來這么多錢？“

鐘平開心地大笑：“蛇有蛇道，蟻有蟻道，只要權有手，什么奇跡不會發生？等著吧，這姓徐的就是我們家一棵搖錢樹，那么多人，我看就他最忠心。“

“那是那是，我看這小徐，你能把他提多高就提多高，他比那個姓盧的，實誠多了，那個姓盧的，守著城關這個金窩窩，孝敬卻多不了多少！這老滑頭，手里的錢肯定比我們的還多！“

“你放心。”鐘平一字一頓道：“這瀕湖任上，只要還有三年，我保證你身價過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