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相信,兩個相愛的人,一個人是另外一個人的魂。沒有了天浩的日子里,就像世界沒了天的藍色、沒了陽光的溫暖,沒了風吹的聲音……所有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但我對于他們的關切,卻趨之于陌生人那般淡漠,毫無感覺的接受著。
我不是一個傷心的人,卻變得冷漠;不是個悲仇的人,卻變得狠毒;母親因為我已經住了醫院,父親也是惆悵不解,大姐二姐更是百般無奈,艾華和韓星也沒能使我再講一句話,所以我認為,我已經死了,因為我的天浩死了……
任何人對我來說,都是客旅,看著他們一個一個不放心的離開,我竟然感覺到可笑。我只是他們生命中的最小部分,何必表現的那樣在乎?只有父母親,他們今世的恩德,只有來世再報。
“所有人,都走了,這回你可以安靜的歇著了,我知道,這個時候,你不喜歡被打擾。所以,我也不會留在你身邊,但為了楊夏,請不要任性,要聽醫生和營養師的話。”文堯一字一句的交待著,而我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到。
醫生和營養師是文堯請來的,阿姨年歲大了,又因為天浩去世的打擊,一病不起住進了療養院。在天浩的遺囑中給她留了遺產,足夠她安享晚年。
在這個若大的房子里,沒了那些白色玫瑰花就像失了靈氣,像一座古墓。醫生說怕那些花粉對胎兒不好,所以作主換成了魚缸,養了幾樣美麗的魚。醫生還說,要跟孩子多交流,可以看著那些魚,給他講魚兒的故事;營養師一天六餐為我準備著,吃的什么我不知道,味道也不知道,她也不會問我想吃什么,只是按著科學營養搭配去做。所以,我想她分分秒秒都在聽一種單一的音樂,那就是杯盤碰撞的聲音。兩個月之內,文堯果真沒有再來。但我經常會聽到醫生和營養師打電話向他匯報我的情況。
“小姐,我陪您到外面散散步吧。”醫生建議,其實也是命令。而我則每天重復行使著他們定制的命令。無論吃飯、睡覺,還是休息。
來到外面,初冬已至,凄凄涼風輕輕拂著臉面卻不覺得冷。很多葉子還掛在樹上,不舍得獨自飄零。隨著風的吹動,發出“嘩哩嘩哩”的聲音,那是枯干的、冷漠的聲音。
“可以坐這兒歇一會。”醫生預備了厚厚的珊瑚絨墊子放在休息椅上讓我坐下。我便坐下。
“這個也可以看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醫生將天浩留下的袋子也帶來了。然而,他放下就走了,還叮囑,“一會兒,我會來接您。”
打開袋子,一個銀粉色的日記本、一個精美的手飾盒、還有一片楓葉。不由自主的,我捏住葉柄,拿到鼻子前嗅了嗅那枚葉子,一股清香的味道。天浩曾說過,即使漫山遍野的葉子,也不會找出相同的兩片,所以每片葉子都是獨一無二的。就像我的天浩,也像天浩的我。
又一陣涼風襲來,手中的葉子也在搖擺了,好像要掙脫我對它的束縛。你也要走嗎?想著,我便放開了手。想要追隨風的葉子,我何必強留。瞬間,好像看到那片楓葉變成了美麗的蝴蝶,飛走了。
這可真是多管閑事的風,它又嘩啦嘩啦的翻開了那本日記。
風兒,你也迫不急待的想知道我們的故事嗎?還是你已經知道了,或者你是在傳達天浩的意思,讓我讀一讀這本日記嗎?我將日記本拿在手里,任著風將他吹到任何一頁。
……
壞丫頭,站在門外的你心很疼吧!其實化療并不痛苦,怕你不信,所以沒有告訴你。
壞丫頭,嚇壞你了吧,其實我也害怕,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走了,你該怎么辦?你是個那么任性的丫頭!
壞丫頭,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即使從一枚楓葉變成壽命短暫的蝴蝶。又一年春天,也會為你而復活。
壞丫頭,傷心可以一時,但不要為了我久久的流淚,你知道,只剩靈魂的人最怕的是心愛之人的淚水。
壞丫頭,最大的愿望就是我離以后,你也要有微笑,平安幸福的活著,因為我在那一方看著你。
壞丫頭,兩枚戒指是我早就預備好的,希望戴在你和疼你愛你的人手上,以此代替我來照顧你。
壞丫頭,抬起頭來吧,用心看一看在遠處遙望你的那個人。他默默的等候比我短暫的守候更珍貴。
我抬起頭來,順著風的方向望去,清晨的薄霧迷糊了我的眼睛。那不是天浩嗎?哦,不是,是文堯。他輕輕走過來,沒說一句話,默然的陪我坐下。
夏溦雨,我愛你,無論我在哪兒,九天黃泉亦不能阻隔,所以在你持定擺在前頭幸福的時候,請記住,閃三下,我愛你。
……
我合上了日記,沒流一滴眼淚,舉目望著清澈的天空,我的天浩,正在看著我,是嗎?我不會再流眼淚了,想你的時候,我抬頭微笑。
“文堯,我來了。我正要接她回去。”
“嗯,好的。”說著天浩和醫生到一旁說話去了。
我扭頭望著林地里小徑的那一頭,再也不會從枝葉中閃現出那個想念中的影子了。
“她還是不開口講話嗎?”文堯問。
“是的——”
“你確定不是嗓子或聲帶,或是別的出了什么問題嗎?”文堯又問。
“文堯,你放心,她很健康,胎兒也很健康,她不說話,不是因為不能說,而是她不想說,一種精神上的阻礙或者說是自閉。不過,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慢慢會好起來的,她需要時間。”
“可是,——”文堯遲疑中帶著焦慮。
“沒有可是,文堯,相信我,我知道她對你意味著什么,放心吧!”醫生拍拍文堯的肩膀。然后走回來,低著頭,一種商量的口吻,就像大人哄小孩子。
“小姐,我們回去吧。寶寶喝湯的時間到了。”
我聽了,嘴角略帶謝意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覺得腰酸酸的。文堯忙過來攙著我,說了一句“慢點,小心――”
走在回去的路上,時不時的,就有葉子從樹上隨著風的意思盤旋著落到地上。看著它們優美的姿式,并不顯得孤獨惆悵,倒是一番自由自在。
“嗨,等等。”被文堯突然的輕聲叫住,我一怔,茫然的看著他。
“頭上落了一片葉子。”說著文堯伸手取下。剎那間,思維一片混亂,竟分不清站在面前的是文堯還是天浩。
“好啦,我們走吧。”文堯溫柔的說,我沒說什么隨著他走。心里卻早已回到兩年前,那個深秋的午后,一個男孩為一個女孩拾掉頭上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