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仲夏之夜,四處都煞是悶熱,只有照月湖上是涼爽的。
祝輕嵐靠在畫舫的圍欄上,吹著微冷的夜風,隱約聽到身后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覃樾此番赴約并未帶隨從,許是怕壞了她的名聲,見她衣裙單薄,便將外衫披在她身上。
“多謝王爺。”
對方沒再應聲,走到她身側,正對畫舫外的景色,眸光映著遠山。
半晌,她聽見身側的人開口。
“嵐兒,你可是真的想嫁我?”
他似乎不似以往那般輕佻,語氣里難得有了幾分認真之色。
對上他認真的目光,祝輕嵐點點頭。
“我是真心喜歡王爺。”
她出身閨閣,自幼喪母,沒有母親為她謀劃,父親和哥哥又不關心此事,人生之路本就狹窄,如今恰巧有了選擇的機會,那機會里恰恰是她悅慕之人,為何不接受。
若說真心喜歡,其實并未有幾分真心,但比起嫁到那些紈绔子弟家中,她更希望是嫁給覃樾。
至少覃樾是她第一眼便鐘情之人。
每多看一眼,便多鐘情一分。
“是否勉強?”
“不勉強。”
“那便好。”覃樾點頭,向身側挪了挪,離她近了些。
04
楚王府一眾下人的辦事效率極高,次日一早,祝輕嵐剛起身,盡歡便歡天喜地地闖進來,說楚王殿下帶著人來下聘了。
祝輕嵐并不意外,但還是飛快洗漱更衣,偷偷摸摸跑到前院去看了眼。
從三書六禮到金山銀山,覃樾樣樣都備得很齊全,得知消息特意從國子學趕回來的祝清商也在場,看到一旁躲著的祝輕嵐,微嗔地斜了她一眼,祝輕嵐沖他一笑。
05
婚期訂在六月初八,彼時祝清商早已高中探花,美美娶了戰王郡主,還當了個六品小官。而太子和準太子妃也已在五月初十完婚,探花,郡主和太子先后完婚,一時京中熱鬧非凡。
眼看著兩人就要順風順水喜結連理了,可就在婚期前一天,覃樾卻莫名失蹤。
楚王府的管家前來稟報此事時,祝輕嵐正在試穿嫁衣,聞言似乎也沒多擔心。
她本應該焦急,但內心卻無比安定。
因為她記得覃樾那雙映著遠山的眼睛。
一個月后,裕朝安插在北梁的探子來報,說是在北梁邊境發現了覃樾的蹤影。
夜色下,一道纖細的黑色身影從宰相府西苑圍墻外越出,而后牽起陰暗巷子里早已被安排好的馬,往城門方向飛馳而去。
守城的士兵正欲阻攔,卻看見馬上蒙面女子拿著楚王府的令牌。
見此牌者,如見楚王。
06
裕朝與北梁時有戰亂,邊境自然民不聊生,祝輕嵐在客棧門口張望了一眼,堂內看起來沒一個好惹的人,她也不敢進去。
邊境不比皇城,這客棧里的菜難以下咽,但祝輕嵐還要辦事,只能一邊罵覃樾一邊吃。
大堂里原本十分喧鬧,可不知為何竟突然安靜下來,祝輕嵐疑惑地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看見她念叨了許久的人正從樓梯上緩緩走下,身邊還跟著個貌美女子。
手里的筷子啪嗒落了地,響動引得樓梯上的人望過來,她在那一瞬間和覃樾對上視線,看清他眼神中的慌亂后,安撫地沖他一笑。
而后撿起筷子擱在桌上,提起包袱起身離開。
07
楚王與準王妃先后失蹤,京中眾說紛紜。
祝輕嵐回京當日,攔住了守城軍官的通報,直奔皇宮。
“陛下,臣女想取消與楚王的婚約。”
出人意料,皇帝也沒問她緣由,直接答應了。
半個月前,祝輕嵐在楚王府書房讀書,偶然發現他藏在坐墊下的密信。
那密信正是從北梁來的,北梁的文字她看不懂,但她去北梁時帶著那份密信,早已找了當地人翻譯過。
北梁會寫字的女子不多,能將字寫好的更是鳳毛麟角,不巧,北梁公主就是一個。
信中說,她不日便要前往裕朝和親,想讓覃樾來接她前去,言語甚是親密,連樾郎都叫上了,祝輕嵐對此事沒什么情緒,即使在看到了覃樾與她先后下樓時也沒多生氣。
對他自己和國家都好的事,她也沒必要阻攔。
哪怕覃樾真的清清白白不喜歡那北梁公主又如何,他對自己難道就情根深種么?
祝輕嵐不愿深究,只在乎她能不能過得好。
宰相嫡女與楚王退親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祝家高門大戶,來求娶之人不在少數。
祝輕嵐曾聽聞,那新科狀元郎應謙官拜四品大理寺少卿,年方弱冠尚未娶妻,且為人清正貌比潘安,京中不少貴女傾心于他。
茶樓包廂內,她坐在窗邊,聽著隔壁包廂傳來的交談聲。
“下官感謝孟大人提攜之意,但下官無意攀附,還望孟大人另覓他人。”
倒真是個清正之人。
那孟大人是出了名的愛拉幫結派,朝中新進官員大多被他拉攏,這應謙到是不慕名利,人品還行。
于是見那孟大人離開后,她果斷走進應謙的包廂,微微福身,沖他莞爾一笑。
“見過應大人。”
對方面上看不出驚訝,只是迅速起身,回了個禮。
“不知祝小姐可有案情要告知于下官?”
“小女愚鈍,與祝大人并無公事可談,此番前來,是為私事。”
在應謙開口發問前,她搶先道:“不知大人可否賞光與臣女去照月湖游船賞景?”
“何時?”
“明日申時。”
08
祝輕嵐去時并不晚,可應謙已經在畫舫上等她了。
聽到她的腳步聲,應謙笑著回頭。
他今日穿了身黑色長袍,腰封上繡著金色暗紋,祝輕嵐瞥了一眼,是蘭葉。
巧了不是,她今日這身織錦長裙,紋樣是蘭花。
“祝姑娘今日邀約,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茶桌上,應謙遞給她一杯茶。
祝輕嵐沒急著接,一雙眼睛亮亮的,與他對視。
“想必應公子也有所耳聞,我曾與楚王殿下有過婚約,前不久還去了北梁尋他。”
“有所耳聞。”
對方神色坦然,看不出半點波動。
“可惜那楚王殿下早有佳人相伴,而本小姐觀應大人天人之姿,甚為心折,想與應大人共成一番佳話,不知應大人你可愿意?”
“祝小姐的意思我已知曉,可應某無心情愛,絕不是可托付終身之人。”
祝輕嵐見他不吃軟的,只好上硬的。
“我不在乎應大人是否值得托付,也無所謂應大人日后是否會遇到真正的心儀之人,我只是,需要應大人。”
“不知祝小姐想要應某做何事?”
“與我成婚,婚期就訂在三月后,北梁安定之日。”
09
大婚當日,一人身著染血的夜行衣,駕著快馬,直奔宰相府。
彼時宰相府張燈結彩,上下一派喜氣洋洋。
祝輕嵐正坐在銅鏡前任婢女梳妝,似是察覺到了什么,屏退左右,而后轉身。
消失多日的覃樾就站在她面前,倦色之下是從來不變的深沉眸光。
祝輕嵐看著他夜行衣上的暗紅,沉吟不語,原先準備好的說辭突然變得難以啟齒。
北梁公主喜歡他,與那公主和親,能換取北梁與裕朝安定,這當然重要。
可她與覃樾心意相通,不愿他另娶佳人,這同樣很重要。
日前北梁二王子在與大王子奪嫡之戰勝出,二王子又崇尚和平,那兩國戰亂便無法阻撓二人情誼。
今日他能回來,恰是說明北梁與裕朝的安定不需要兒女情長來維護,那他們便可以自私一些,想一想屬于他們自己的兒女情長。
于是她對上覃樾的目光,而后聽見他開口,聲音微啞,“嵐兒,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