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憐的拒

第二日，夏鑰欽又恢復了往常的姿態，依舊笑靨如花，依舊逍遙自在。

葉薇菊沒有詢問什么，她清楚地知曉昨天她在干什么。只是，她還未請過假。先斬后奏的結果就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被叫進辦公室。

夏鑰欽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同樣的戲劇也演繹過。但她依舊憑自己的能力領取豐厚的獎學金，依舊借自己天使般的外表被簇擁著，依舊在學校如魚得水。誰讓她每次考試都是頂呱呱，平時上課又是個乖寶寶呢。

她懂得如何與人相處，如何疏親有道。真正的高手都是表面風平浪靜的。

只是這一次，夏鑰欽失策了。李導沒有如往常一樣破口大罵，卻是以一種她最不愿接受的懲罰的方式來責罰她－－－－同情。

李導是他的外號，三十五歲的已婚男人，碩士畢業。高高的個子，身上沒幾兩肉。大風起時，她曾擔心他們班這根標榜的旗桿會被刮走。但真理往往是難以被推翻的。凡是垂直于水平地面的物體，只要重心位置恰當，均是受力平衡的。

夏鑰欽一進辦公室，里面兩位女性老師和兩位男性老師齊刷刷地看向她。她并沒覺得不自在。很多年前，她已經正式接受過這樣的洗禮了，如今只覺得理所當然。想想她一介女流之輩在他們班里弄的風生水起，大多數同學都與她認識，有交好的，也有在背后議論紛紛的。有些男生是曾經的追求者，有些現在還在追求。老師們不認識她就怪了。

夏鑰欽畢恭畢敬地站在李導的辦公桌前，眼觀鼻，鼻觀心。采取敵不動我不動的策略。

李導坐在辦公椅里，手里拿著一份成績表格，好一會兒才從厚重的鏡框里跳出兩只精明的眼珠，不露聲色地說：“你很優秀。”聲音是成熟男性的沉穩。

夏鑰欽唯一對李導欣賞的就是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是她偏愛的嗓音。

她對這一句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知道這絕不是純粹的夸獎。所以，靜觀其變。她依舊保持沉默。

李導放下成績表，又淡淡地開口。“倒是一個乖乖女。坐吧。”

若不是時機不對，夏鑰欽一定會當場笑出來，而且還會拉著小菊調侃半天。從多少年前開始，這三個字就已經不適合她了。她要真是個乖乖女，鴨子也能飛上天了。

她臉不紅心不跳看了一眼旁邊的椅子，乖順地坐下來，卻依舊不言語。

“唉。”李導突然重重地嘆口氣，坐正身子，雙手交握撐著桌子，對著她道：“大一的時候也有過這么一回吧。那時我太心急，也兇了點，只是不了解你的情況而已。現在，我想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夏鑰欽的心猛地慌悶了一下，似是被人看穿了自己的秘密。很快她又恢復平靜，臉上并未有被看穿的任何痕跡。這么多年了，她已經成為了一個優秀的演員了。她從未刻意掩飾關于自己家庭中的什么，但也不會開口陳述。即使努力地掩飾，也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那又何必為自己加上一道躲藏的面具讓別人來拆穿！

只是，這么多年，李導卻是第一個暴露這個問題的人。

她淡定自若，選擇沉默就是金。她以為他會為她許久的沉默大發雷霆，卻沒想到他語重心長地說：“不管你曾經遭遇過什么，也不管你的家庭變成什么樣，你都要好好地過活。沉痛與嘆息不一定都是別人強加給你的，選擇堅強與快樂，甚至是簡單的幸福，都是你輕易可以做到的。”

夏鑰欽終于抬起頭正眼看他。本想乖乖地說聲謝謝，可對上那雙眼睛，她才知自己有多么地想笑。憂傷？同情？憐憫？她深知，只有經歷過同類磨難的人才會懂得殘缺的成長的傷痛。可她不想去探尋那憂傷為何，因那同情的目光刺穿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猛地起身，面無表情，聲音冰冷。“我不需要這種眼神。”

一瞬間，辦公室里，是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任何喘息聲。

許久，李導突然咧嘴一笑，說：“我就知道你不需要同情。你做得很好。”

她的心一顫，從未見過李導這般抒懷地燦爛笑過。那張僵硬呆板的面容，原來也可以青春蓬勃。

“好了，沒事了，你回去上課吧。以后那個時間不用請假了。還有，你不用擔心，我們校方會保密的。”李導又笑了笑。

夏鑰欽百感交集，為他的笑容，為他的話語。

“謝謝。”她不冷不熱地道謝，不理會他人的驚訝與不滿，踩著精致的靴子，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