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護士值班室床上那個死嬰，所有的人都沒有多說什么。主任只是叫我把病歷完善，搶救記錄和死亡記錄。快天亮的時候，死嬰的父親開始到處打電話，然后抽泣著說，孩子死了。然后，七點過的時候，辦公室里就堆滿了人。我在知道嬰兒死亡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這一幕，我只是無法想像，后面還會發生什么，木然地寫著交班記錄。

辦公室里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那些人七嘴八舌的，漸漸就激憤起來，開始有人在叫，讓我們賠命。同事們不敢大聲說話，幫著買來了早餐，張護士坐下吃起來，我沒吃，什么胃口也沒有，所有的感覺都好像停頓了。有個女人尖叫起來：你還有臉吃飯，看我不打死你！幾個人準備沖向張護士，同事們趕緊攔住。我連吃飯的權利都沒有了嗎，張護士翻了翻眼睛，人群里有人說，把她們推下樓去摔死。爭吵中不知是誰抱走了那個死嬰，辦公室里亂哄哄的，不可開交。

醫院辦公室打來電話通知主任和當晚值班醫生護士到院會議室，我們站起來，人群騷動，有人說不能讓我們跑了，其他人跟著呼應，把門堵死了。主任打電話告知領導我們走不了，又過了十多分鐘，院辦公室主任來了，他用最大的聲音竭力安撫人群，說我們不是要跑，醫院要了解情況，讓大家放心，醫院會合理處理此事。人群還是不讓我們走，大家僵持著，除了吵鬧，暫時沒有過激行為。你們是什么醫生，見死不救，簡直豬狗不如，人群里罵著。在院辦公室主任的努力下，人群最終同意放我們離開婦產科，因為怕我們跑掉，他們派人鎖了醫院住院部的鐵門，救護車也不準外出，醫院無可奈何。

醫院辦公室也很熱鬧，那個死嬰被放到了會議室的桌上，襁褓上還被人插上了一朵塑料花。死嬰的父親和奶奶都在辦公室里，那個男人不言不語，老太太一臉的眼淚，嘴里惡狠狠地咒罵著我們，其他的親戚朋友跟著一起亂罵。趁人們沒有注意到身后的我們，辦公室主任趕緊帶我們到了電教室，幾分鐘后院長等人進來了。

開始講昨晚的事發經過，早上的手術是主任她們做的，她說了下手術情況，沒什么特殊。接著我講了我接班后的情況，包括死嬰父親到辦公室里來過兩次，十點過后我確實沒有親自去病房看過嬰兒，我把昨晚收治病人的情形說了下。然后是張護士說，她說她安排那個宮外孕的病人時看過十七床的嬰兒，沒有哭鬧，一家人很正常，她從門外看的，發現不對是凌晨的一點二十，她帶十九床進病房，嬰兒被老太太抱在懷里睡，她去提醒新生兒不能這樣抱著睡的時候發現情況不對，然后叫醒家屬抱著嬰兒去找醫生。兒科的張醫生也來了，她說我們把嬰兒送到兒科時，嬰兒早死了，尸體都冷了，初步考慮窒息死亡。

嬰兒的死亡原因要等尸體解剖后才能最終確定，現在問題的焦點聚集在當班的醫生護士身上，家屬一口咬定，從下午四點過后再也沒有一個醫務人員看過他們。這是無理的，我接班后特意多看了下十七床，還閑聊了一會兒，張護士支支唔唔，她十點鐘接班后沒有進過病房，她說她在門外轉了一圈，都看了下，可是這種做法并不妥當。家屬說我們沒有責任心，他們反映嬰兒啼哭，而我們沒有反應，我無言以對，我那時是很忙，有病人急需處理，但我作為醫生，確實沒有去親自看過嬰兒。主任說，雖然嬰兒的啼哭和后來的死亡也許沒有太大關系，但如果當時我們去看了，就不會鬧成現在這樣被動。我看了眼張護士，她轉過頭。

整件事情就這樣，嬰兒已經死了，所有的事情只能面對和處理，醫務科長看了下我們的所有記錄，然后封存了病歷。保安過來說，那些家屬鬧得很兇，醫院大門處聚了很多人，好在后門那里還暫時沒有人發現，怕我們出事，院長讓保安帶著我們從后門趕緊離開，工作服脫下來由主任帶回科室。就這樣，在保安的護送下，我和張護士悄悄逃離了醫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臉也沒洗，脫了衣服躺在床上，蓋了被子，眼淚就流了下來。那個死嬰的臉在我的眼前搖晃，我多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還會啼哭，他的親人不會那么傷心欲絕。我也極度后悔自己沒有在他父親第一次來辦公室時去看他一眼，盡管他的死也許和這沒有因果關系。世上沒有后悔藥，我的懺悔挽回不了這條幼小的生命，我痛苦極了，同時也惱恨著那些家屬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