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里坐了一夜?”董卓看著我,皺眉道。
“嗯。”我點頭。
“過來。”伸手,董卓要拉我起來。
我下意識地起身,隨即卻吃痛地皺眉,忘了手還卡在門縫里被小毒舌緊緊握著。
董卓看著我身上披著的龍袍,面色微冷,掃了一旁的劉辯一眼,他自腰間掏出鑰匙,回頭吩咐樊稠,“把門打開”。
樊稠點頭,拿了鑰匙上前開門,走過我身邊的時候,他看我一眼,終是沒有說什么。
門被打開,陽光一點點灑在小毒舌身上,他面色蒼白地坐在門里,但卻衣冠整齊,明明眼睛紅得像兔子、腫得跟核桃一樣,臉上卻是一絲淚痕也沒有。
真是個注重形象的好孩子……我站起身,輕嘆,身上披著的龍袍緩緩滑落在地,手仍被他緊緊握著。
“明日登基。”看了一眼小毒舌,董卓開口,容不得半分違抗。
小毒舌握著我的手微微一緊,終沒有反駁。
劉辯自己扶著門站起身,一身白色單衣,美眸微瞇,在這晨光里,笑得耀眼。
半晌,小毒舌松開手,彎腰從地上拾起龍袍,掂著腳跟披在劉辯身上。
劉辯只一徑淡笑得溫柔,任由劉協給他穿上龍袍,也不言語。
“笑笑,回去休息”,董卓伸手將我拉回他身側,“萬一著涼如何是好?”
我只是輕應,并不言語。
“王允來找過我,他說他能夠治好你的臉傷。”腳步微微一頓,董卓眼里少了些陰郁,一手撫上我的臉,他微笑道。
我點頭微笑,心里卻是酸楚,只能對我好么?為什么只能對我好?當一個人心里眼里只剩你的時候,究竟是幸運,還是悲哀?或許,幸運的人是我,悲哀的人,卻是董卓。因為他,徒背了惡名……
我忘不了那一日他眸中的陰鷙,他沖著我吼,他說,“我要坐擁天下,我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要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有足夠大的力量守護我想守護的一切!”
那樣惡狠狠的誓言,卻又是那般的無可奈何……
“你先進去休息吧。”站在昭德宮門口,董卓撫了撫我的頭,道,“明天會很忙”。
我仰頭看他,不語。
“過了明天一切都會變好。”微褐的眼睛全是不可思議的溫暖,與剛剛那個冰冷的董卓全然不同。
“仲穎,我們還回涼州么?”仰頭看著他,半晌,我終于輕問。
“明天告訴你,好不好?”笑容里帶了一絲藏不住的興奮和神秘,董卓笑得居然像一個藏了寶貝的孩子。
“明天……嗎?”有些魂不守舍地,我重復。
“嗯”,董卓捉起我的手放在唇邊,用胡渣輕輕扎了一下,微微笑了一下,滿面寵溺,“先去休息吧,過了明天還有得你累呢,可不要真著涼生病了。”
我彎了彎唇角,終是轉身回宮。
“笑笑。”身后,董卓忽又叫住我。
“嗯?”我回頭看他。
“跟我在一起,真的不后悔?”帶了一些惴惴不安,董卓的表情像極了情竇初開的懵懂少年。
我微微一愣,笑意一絲一絲染進眼睛,“嗯,不后悔,永遠。”
“快去休息吧。”怔了怔,董卓眼睛亮了一下,隨即揮了揮手,正色地催促道。
我點頭繼續往回走,想了想,又狐疑地回頭,結果……剛剛好便看到某個人正站在原地,一蹦三尺高……
我忍不住抖了抖眉毛,任誰做出那樣的動作,都沒有董卓那般有笑料……那樣的場景,當真爆笑。
而我,也當真不客氣當場笑得直不起腰來。
“哈哈哈……”
董卓僵在原地,表情尷尬極了,抬手摸了摸頭,臉上出現了可疑的暗紅色。
“快去休息!”故作兇狠地,董卓叫道。
“是是是,董大人。”我笑著轉身回宮。
留下身后一臉懊惱的董卓。
很久沒有這樣開心地笑過了,最近總是凄凄慘慘戚戚的,回想剛才,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怎么樣的狂喜,才能讓董卓那般性格的人如此失去常態?
我那句“永遠不后悔”,當真令他如此開心么?
回到昭德殿時,卻沒見著婉公主,想來今日劉協被釋放,我竟是未能幫上忙,與婉公主的那個協定眼見是無效的了。
旦日,九月初一。
今日便是董卓廢少帝立新君的日子,我呆呆躺在床上,難得地睡不著,卻也不想起床。
“安若。”正呆呆地怔仲著,婉公主卻突然推門進來了。
我側頭看向門口,沒有應她。
“起來吧,新君登基可是難得一見的盛事”,婉公主笑得溫婉。
我仍是沒有應她。
“去看看吧。”婉公主拉我起床,笑道。
“我以為你會大發雷霆”,被她拉起,坐在床沿上,我看著她,“至少,那樣比較正常”。
“是嗎?”婉公主拿起木梳,輕輕替我梳理頭發。
“公主,還是讓奴婢來吧。”見婉公主拿起木梳,一旁的小眉忙惶恐道。
“不用了。”遣下了小眉,婉公主輕輕地替我攏起長發,就仿佛那一日我替她梳頭一樣,她看著銅鏡里的我,淡淡道,“只要皇帝不是董卓,只要皇帝還姓劉,誰當皇帝我不在乎。”
我看著銅鏡里站在我身后的美麗女子,揣摸她的話有幾分可信。
“走吧,去看看。”婉公主拉著我的手一路出了昭德宮,往大殿而去。
我被婉公主拉著躲在大殿之后,婉公主到底是一介女流,即使貴為公主,到底無法光明正大地插手朝堂之事。
躲在大殿之后,我看著大殿之下,滿朝文武,群臣跪拜;看著大殿之上,董卓一身朝服,立于王座之旁,威風八面。
半晌,董卓緩緩抬手,請出少帝劉辯,劉辯一身嶄新的龍袍,沿著正中的臺階,一步一步走向王位。
看著他,恍惚間,竟覺得他仿佛只是一個在T臺上走秀的模特一般,美得冷漠,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看著他身上那件嶄新的龍袍,我記起他的舊龍袍已經被我們用來烤紅薯吃了。
“今帝輕佻無威儀,不可為人主……陳留王協,休聲美譽,天下所聞,宜承皇業……茲廢帝為弘農王,皇太后還政,奉陳留王為帝……改元初平,是為獻帝……”大殿之上,有人高聲誦讀。
劉辯端坐在大殿之上,始終美眸含笑,神色安然,聽著那手持書策之人朗朗誦讀他的“惡行”,那般飴然自得的神態,竟仿佛一個局外人在聽一段與己無關的故事一般。
我忽覺不忍。
婉公主始終在我身旁,面帶笑意地看著大殿上的一切發生,半句話也未講。
好久,那個朗朗的聲音終于停止。
董卓抬手,命左右扶著劉辯走下大殿,于是,沿著那正中的臺階,劉辯仿佛是一個落幕的舞者,優雅地緩緩沿著臺階步下王座。
“脫其王袍,解其璽綬”,有人拉長了嗓子高喊。
一旁有人依言上前。
我側目,看到大殿之下,王允與群臣一樣,皆手持象簡,身著朝服,低頭肅立,竟是無半分疑議。
一切平靜順利得詭異。
劉辯乖乖地抬手,平平地舉起,任由左右解開他的帝王之袍,漂亮的眸子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一旁的皇太后也被除服,號哭不止。
“請何太后與弘農王遷于永安宮暫住”,董卓看了一眼劉辯,淡淡開口。
劉辯唯剩一件里衣,他扶住皇太后,北面長跪,“臣領旨謝恩”,他開口謝恩,聲音輕輕柔柔,無一絲起浮。
大殿之上坐著的,是剛剛被扶上王座的小毒舌,王袍穿在他尚未長成的身上,倒也有幾分威嚴,他蒼白著臉,看著皇兄被除去王袍,對自己俯首稱臣,半晌不語。
他端坐在王座之上,仿佛一尊無知覺的傀儡。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盡竟在此妄議廢立!”突然,一人高喊出聲。
我驚訝,這等時候,還有誰人膽敢如此?
“吾乃尚書丁管,愿以頸血濺于朝堂之上,也不能讓董賊毀了我大漢基業!”那人將手中的象簡直直地擲向董卓,面色兇惡,仿佛恨不得將董卓生吞活剝,啃其肉噬其血一般。
董卓冷冷俯視著丁管,半晌,低低吐出一個字,“斬。”
一時之間,朝堂嘩然,董卓冷冷一掃,便無半個人敢再出言相幫,連為之求情也無人敢開口。
一旁的侍衛立即上前,只可憐那丁管一介文官,手無縛雞之力,終是生生地被拖了出去。
“逆賊,你動搖祖宗基業,覬覦漢家天下,天降神罰,你必將死無葬生之所……”,直至一路被拖著出了大殿,丁管的罵聲仍是不絕于耳,至死神色也未變。
那樣凄厲的叫罵聲在大殿里隱隱回蕩,不絕于耳。仿佛一個最惡毒的詛咒一般,令我不寒而栗。
我咬了咬唇,回頭看向婉公主,她仍是一臉從容坦然,無半絲恐懼驚慌。
“結束了。”婉公主也回頭看我,笑道,“走吧。”
我皺眉,總覺得她怪怪的,“去哪兒?”
“拿呂將軍的解藥啊,我答應你的。”婉公主笑道。
我微微一愣,那個約定還算么?
“當然。”仿佛看透我心中所想,婉公主道。
“解藥在何處?”
“當然在司徒府。”婉公主微笑。
司徒府?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大殿之下,王允不知何時竟是失去了影蹤。
一陣銀鏈輕響。
“找我?”耳邊傳來一個溫和到毛骨悚然的聲音。
我驀然回頭,便看到王允站在我身后,正看著我。
“呂將軍的解藥,我早就已經備下了,就等笑笑來取呢。”王允笑得溫和。
我下意識地想逃,竟發現自己動彈不了。
董卓正站在大殿之上,卻沒有發現我的危機。
昭德宮四周遍布了董卓的眼線,如今婉公主一早帶我來這里,便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讓我出了昭德宮,好讓王允可以下手帶走我?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設計么?
他們想干什么?絕非換臉那么簡單!
我想張口呼救,卻也喊不出聲來,只得狠狠瞪向婉公主,我想告訴她,別忘了董卓的話,我若消失于昭德宮,這皇宮便會化為滔天血海、修羅地獄!
“無需小姐擔心。”婉公主淺笑盈盈。
我咬牙切齒,話還未出口,便一下子掉入了黑暗之中。
再度醒來的時候,四周已是一片陌生。
我正躺在一張精致漂亮到極致的繡床上,全身都癱軟無力。
門“吱啞”一聲被推開,清脆的銀鏈聲相互敲擊著傳入我的耳中。
我看著那一襲白衣越來越近,他在床邊坐下,放下手中的點心,扶我坐起身。
“你想干什么?”看著王允,我戒備地開口。
“餓了吧,我特地做的胭脂糕,要不要嘗嘗?”王允伸手自一旁的玉盤內取出一枚糕點遞到我唇邊,笑得溫和。
“為什么我動彈不得?”連別開頭的氣力都沒有,我只能死死地瞪著他,“你下毒了?”
“你身上多處受創,新傷舊患皆十分嚴重,需要好好調理。”不在意我惡劣的語氣,王允依然一徑的溫和。
墜河負傷,還連著挨了兩劍,這副身子骨的確被我毀得夠嗆。
“所以我給你吃了一些調血補氣的藥,現在藥力剛上來,所以會覺得全身無力,不用怕。”他伸手將我額前凌亂的發絲勾到耳后,笑道。
“你擄我前來,到底所為何事?”不聽他亂七八糟,顧左右而言其它,我道。
“在涼州我便說過,要你隨我來洛陽,可是想不到最后竟是如此,既然來了洛陽,怎么能不來我司徒府做客呢?”
“你就不怕董卓大開殺戒?”咬牙,我瞪他。
“我就怕他不大開殺戒。”王允微笑,話中隱含之意卻讓我一陣心驚肉跳。
“什么意思?”咬了咬唇,我抑制住心里的恐慌。
“我要他天人怨,我要他眾叛親離,我要他成為眾矢之的。”彎唇,王允笑得愈發的溫和。
“即使……血染宮廷?火燒洛陽?”幾欲咬碎牙齒,我惡狠狠地道。
“這朝廷已是一盤散沙,真正聽命于朝廷的兵馬屈指可數,而董卓擁兵自重,如果與之正面為敵,無疑是自取滅亡”,王允漫不經心地沏了香茶,緩緩啜飲,“可是……如果事關切身利益,一切,便不一樣了。”
我看著王允,感覺自己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
怎么會有如此可怕之人?
“那日朝堂之上,丁尚書的血,不會白流,他是一個警告,他的血告訴所有人,董卓是一個瘋子,一條人命在他手里連只螞蟻都不如”,王允淡淡笑開,“大逆不道,妄議廢立,此為一;欺天罔地,淫亂后宮,此為二;燒殺搶掠,暴虐不仁,此為三。此三條,足以讓天下諸候看清,只有董卓死,這天下,才會無憂,局時……天下將會群起而攻之。”
“淫亂后宮?燒殺搶掠?”我瞪大雙目,“我睡了幾日?”
“三日”,修長的食指輕輕敲打著桌沿,王允輕笑,“只三日,這洛陽,便已是一團亂了。”
我張了張口,卻是語不成句,感覺恐懼一點一點爬上心頭。
“為了尋你,董卓已經把整個洛陽,差不多翻了個天。”王允看著我,淡聲道,“唇亡齒寒,看董卓瘋子一般的暴虐行徑,如今各路諸候,想取董卓性命之人,不勝枚取。”
我只能怔怔地看著王允,說不出話來。那一晚,董卓想給我的驚喜是什么?不管是什么,當他第二日立了新君,下了朝,興致勃勃想給我驚喜之時,卻發現我的失蹤,他會有多么瘋狂的舉動,我不敢想像……
“物極必反,董卓已然成為眾矢之的,他離死,不會太遠。”王允眼中閃過一抹血紅。
“為什么非要他死不可?為什么非要逼他……”淡漠地看著王允,我的心仿佛化為了齏粉,卻感覺不到痛楚。
“我準備了藥來給你治臉”,眼中那一抹噬血的神情一閃而過,快得幾乎令人以為是自己眼花一般,王允又恢復了一貫的溫和。
我咬牙,恨恨地瞪他,不語。
“吃些東西吧,早些恢復了體力,好有精神讓我全力來給你治臉”,王允憐惜地撫了撫我臉上的傷疤,“把你的傷都治好,身子也調理好,等董卓死了,我們便回涼州吧,重開望月樓,我還給你當廚子,我們像以前一樣,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回涼州?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心下微微一顫,我是想回涼州,可是……我想要嫁的人,從來都只有董卓。
我看著他,咬牙,“董卓若死,我與你誓不兩立。”
王允看著我,眼里一片冰涼,隨即又笑,“先休息吧。”
“呂布的解藥呢?你不是說有解藥?”不死心地,我又道。
王允自袖中取出一個小瓶放在桌邊,“這是百用解毒丸。”
看著那解藥,我抿唇,因為這個胡謅的名字,我曾與王允戲說過,哪天他要真正研制出了能解百毒的藥來,便取名百用解毒丸……淺顯易懂,老幼皆知,經濟實惠……
看,這廣告打得多響亮啊。
只是……“真是狡猾啊,王司徒,你料定我出不去,解藥也帶不出去吧。呂布若痊愈,董卓便是如虎添翼,便是你們的心腹大患,不是么?”我冷笑。
“休息吧。”王允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