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走了一段日子之后,我漸漸開始習慣了自己一個人的游蕩生活。父母和村里其他的大人一樣,天天忙著服侍著土地上的莊稼,晚上一回到家,匆匆洗漱完畢,倒在坑上閉眼就睡。村里很少有父母去關注他們的孩子,孩子們自由自在,像是莊稼地里的的玉米一般,無拘無束的成長著。
一天晚上,我照例出去游蕩,游蕩在田野和打谷場上,找能和自己一起玩的小孩們。我帶著火柴,點燃了三四堆麥稈堆。當時小孩們的一種最為刺激驚險的游戲,就是點燃別人家的麥稈堆和玉米桿堆。看著火光沖天,傻傻的笑著,等著大人發現一邊追著一邊大聲的罵著詛咒著,這才撒開腳丫子不要命的跑上半天,最后撲到在一片苜蓿地里,喘上大半天的氣。那天我一直等著大人出現,直到麥稈堆燃盡,成了一堆灰燼的時候,我還沒發現大人的影子,只好悻悻的走去。我百無聊賴的用一根細棍子抽打著路邊田里的玉米葉子,綠豆的嫩芽,幼小泡桐樹的樹尖。
那晚的月亮很亮,月光就鋪灑在路上,星星還是那么多,天空還是那么遼遠湛藍。但是沒有人和我一起分享夜的美麗,就在我準備回家睡覺的時候,我聽見前面一片打谷場上傳來樂器的響聲,像是小號。我急急的走過去,發現打谷場上聚集著村里大部分的小孩,他們安安靜靜的坐著,抬頭盯著吹小號的人。吹小號的叫鵬飛,是我們村的小伙子,比我三哥小兩三歲,那年剛初中畢業,在家待業。他像我三哥當初一樣放棄種地的本分,嗤之以鼻磚窯廠的工作,其實磚窯廠也沒有他的用武之地。他選擇了當時在農村紅白喜事上吹吹打打的制造熱鬧的戲子,那時農村的人把這種人就叫戲子,比農民種地更為卑賤的一種營生,屬于三教九流之內的人物。他們男男女女一起吃睡,一起去外地表演小戲,男扮女裝,有時還表演一些情色的小劇。在外人的眼里,他們就是生活里的小丑,人們取樂時的工具。
鵬飛很認真的吹奏著小號的練習曲《世上只有媽媽好》,腮幫子鼓的跟氣球一般,斷斷續續的音節,像是水滴一般從小號喇叭口傳出。他吹的很艱難,但很認真。一旁還有四五個人在練習著長號,大鼓,軍鼓,镲等等樂器。一個穿著軍褲的年齡稍大的小伙子站在一邊,我認識他,大人們傳言著他睡了幾個女人,睡了誰的老婆,他們團里的女人他都睡過。男人們很羨慕他睡過很多女人,羨慕他可以游走四方無牽無掛,羨慕他可以放下很多東西,羨慕他可以同時吹響三支嗩吶,但男人們依然鄙視他的營生,那種伺候服侍人的營生。但他無所謂,從來都不去爭辯,繼續著他的營生。
他接過鵬飛手里的小號,指點了幾下以后,拿起開始示范正確的姿勢和動作,他把小號對著月亮,仰頭吹響了一首《半邊樓》,那首電視劇的主題曲被他演繹的淋漓盡致,小號明郎響亮,悠悠揚揚的似乎傳到了天邊,又從天邊回響著傳了回來,又像是從天上掉落下來一般。一曲終了,天更高更藍,云更輕盈的流動,星星更密了。我們一群小孩聽的迷醉,崇拜的眼神仰望著軍褲男,那個浪子一般的人物。我們苦苦哀求,求軍褲男再吹奏一曲,軍褲男毫不吝嗇,稍作休息之后,又吹奏了一首《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和《杜十娘》,我們像是飽餐了一頓山珍海味一般,癡醉的坐在打谷場上,不斷的回味咀嚼著剛才小號的美妙聲音,直到他們散去,我們才三三倆倆的回家。
回家躺在床上,耳邊還回響著小號的聲音,這個聲音一直伴隨著我進入夢鄉。之后每天晚上我都要去那片打谷場,看他們練習,聽他們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