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來去了果園,我害怕我睡到一半的時候,我媽進來叫我起床,我起不來,她又要用笤帚疙瘩揍我。短短半個多月,她已經揍壞了三把笤帚。
當我在果園的房間里睡覺的時候,我夢見順陽河發大水了,夏天里最大的山洪沖了下來。河道早已被阻塞,山洪像是發瘋的野獸,開始沖進村子,沖垮了人們的房子,沖走了人們糧倉里的糧食,沖走了床上睡著的小孩。頓時哭叫聲一片一片,每個人都在喊著救命。我發現自己被發黃的泥水包圍,水不斷的往上漲,慢慢的漫過了我的脖子,嘴,鼻子,頭頂。窒息的感覺讓我奮力的掙扎著,一會兒,我就覺的一切的掙扎和反抗都是徒勞無功的,我放棄了,準備等死。
建偉,趙斌,二忙沖進我家果園的房間里的時候,我身上正冒著冷汗,他們一把把我拉起,搖醒了我,看見他們慌張的表情,眼睛里像是有著淚,他們好像哭過,我趕緊問:是不是山洪來了,淹了村子。他們看著我,眼淚開始肆無忌憚的流著。二忙終于開口說話:小東出事了,死了。
什么,怎么回事。我的心跳的很快很快,我的手在床上亂摸。建偉看著我的樣子,掏出口袋里的煙,點燃,塞給我。我猛吸,大口大口的吸,吐出煙霧。
建偉看著我的眼睛,說:警察分析說是誤引爆了藏在磚瓦窯里的火藥。火藥就埋在磚瓦窯里,上面蓋了薄薄一層土。火藥是去年那群偷著在磚瓦窯做鞭炮的河南人埋的,警察去抓那群河南人的時候,那群人把火藥臨時就地掩埋,警察沒有發現,只是繳獲了現場的成品鞭炮。誰也不知道磚瓦窯里埋了多少斤火藥。那群河南人是要等到出來以后可以繼續再做鞭炮。村里人說爆炸的時候,一聲巨響,半個窯被炸塌了。他們說小東被火藥爆炸的沖擊力沖了出來,連尸首都找不到。建偉說完以后,就又點燃一根煙抽了起來,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淌下。
趙斌圪蹴在我的床尾處,悶不做聲。二忙背對著我,看著房間墻上的一張農藥的宣傳畫。我還坐在床上,靜靜的靜靜的,我不知道要說什么,我只是抽煙。
小東留給我最后的印象就是昨晚在土崖上吼著鄭智化的《水手》,眼睛和臉都是紅色的,他和我背靠著背。
他說:寧寧后天送我,我想送樣東西給她,給兩個人留點紀念,你說我該送什么呢。我笑著說:一個吻,輕輕的一個吻,你敢嗎。
他說:我不敢。
我想了想,說:寧寧的頭發那么長,送幾個漂亮的發卡吧。她每天早上梳頭的時候,一拿到發卡,就會想起你,怎么樣。
他說:對呀,對呀。我怎么想不到呢!
我說:等你想到,人家估計都不留長發了。你也給哥送樣什么東西,也給哥我留點什么念想,成不!
他說:送你個屁,我又不是不回家了。這是我的老家,外面再好,小弟也要回來的。所謂落葉歸根嘛。等我有了幾百萬幾千萬的時候,我就改造順陽河,還原你曾經講給我們的最美的順陽河。建一所不收學費的學校,建一個很大的冷庫,可以保存全村果園里的蘋果,建幾個工廠,以后我們的后代就不用出門打工,呆在家里就有工作。
我最后說了一個字:哦。就抬頭看月亮和星星。不是我不相信這一切會實現,而是有些東西就是錢也改變不了的。有些東西需要的時間太長,等著等著,就忘了。
二忙轉過身來對我說:怪就怪在劉老三,日他媽的,當時那群河南人要借用村里廢棄的磚瓦窯的時候,村里很多人都不愿意,因為私自做鞭炮是違法的,還有很多小孩子總喜歡去那邊玩。大人們很忙,沒人照看小孩們,所以村里的人當時都很反對。就是劉老三和一些見錢眼開的人,執意要留下那群河南人。劉老三還讓那群河南人的頭領在他家搭灶吃飯,更不要臉的是他每隔一段時間就去縣城拉幾個做雞的女人,陪那群人河南人還有那個頭領睡覺。所以那群河南人就不愿意離開村里,還請了更多老鄉來,擴大經營。
趙斌此時咬著牙根,恨恨的盯著地上的一塊鋪地磚。建偉看著我和趙斌還有二忙,不緊不慢的說:為了小東,兄弟幾個今晚弄了劉老三,怎么樣?
怎么弄,揍他一頓嗎?二忙問。
揍了他,我們肯定要挨揍,今晚上十二點以后,砸了他家全部的玻璃再說,日他媽的。建偉說完計劃以后,我們都表示贊同。
我下了床,和他們一起走出房間,坐在屋前的葡萄架下,商量著是不是要告訴寧寧這件事。想起寧寧和小東的事,昨晚照相館的事就又浮現在我們眼前。小東一看見寧寧在路燈下走了出來,就從四五級的臺階上跳了下去,走路的時候像是喝醉了一般。照相的時候,他咧嘴開心的笑著,虎牙都露了出來。照片還沒洗出來,他就走了。外面的精彩世界,他剛剛準備用年輕的生命去迎接,準備享受的時候,他就走了。
生命,怎么如此脆弱呢!第一次,我感覺到生命并不是我過去認為的那樣強大無比,那樣不可侵犯。原來生命脆弱的如同透明的玻璃一般,周圍的任何東西,都有可能置你于死地。該怎么保護它呢?為什么偏偏就是他呢?
一想起小東的家和他的父母,我就覺的老天太他媽不公平了。姊妹三個,從小他就和一家人擠在一間房間里睡覺,穿衣服揀哥哥剩下的,差點上不了學。很小的時候就被當作大人一般指使,干著大人一樣的活。好不容易長大了,一切都可以更好的開始了,可為什么他就走了呢!
我們越想越氣憤,仇恨立馬全部積攢到了劉老三的頭上。我們一直等著等著,像是一群狼一樣,一直等到了晚上差不多十一點多的時候,一起走向劉老三那二層樓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