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之后差不多十天左右,初三補習的學生們捎話回來說學校要我們去領畢業證,每人十塊錢。
那天下午,我和趙斌,建偉,二忙還有小東一起在村子外面集合。那天我們沒有騎自行車,打算徒步這來回四公里的路。
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我們看見很多同班同學,有男有女,他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交談嬉笑著。建偉一眼就看見李莎莎和兩個女孩子在一起。我也看見了王娟和她的同學坐在花壇的矮墻上一起討論著什么。王娟像是感覺到什么一樣,立馬回頭向我這邊看來,當我們的目光剎那碰撞在一起時,又同時瞬間瞟向另外的地方。
我拉過趙斌和二忙,問他們決定好了邀請誰沒有。他們一起笑著說,一會兒逐個去邀請,班里漂亮的女同學都在被請名單上。我其實并不在意那些女同學來不來,我希望的是王娟可以來。
二忙看著我的表情,似乎猜出我的想法,拍著我的肩膀說:振娃子,放心,是不是想要我去請王娟。
我尷尬同時感激的一笑,趕緊補充說:忙哥,不要太勉強,實在不行就算啦。
二忙嘿嘿一笑說:放心,這事我一定盡力,就像建偉說的那樣,哥盡力而為不讓你的中學時代留下太大的遺憾。我苦笑一下,心想人這一輩子其實就是不斷的在想方設法的彌補曾經的遺憾。
那天下午的情景一直留在我的腦海。我記得是下午五點鐘左右,校門口,學校內的馬路上,花壇旁,教室周圍,升旗臺下面,那一排高大沖天的白楊樹下,都聚集著即將要畢業的同學。這一群花季的少男少女們大部分都要外出打工,只有一小部分被命運之神寵幸的人才會考上高中。三年的學生集體生活,大家彼此都有了深厚的感情,剛開始大家都覺得分手離別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大家盡情的享受著青春和學生角色的生活,當分手離別悄然降臨時,我們忽然都覺的這一刻怎么來的這么快,怎么一點征兆都沒有呢。初一時騎著自行車,緊張兮兮,看見什么都覺的新鮮有趣,看見誰都覺得熟悉可親。走進教室時,看見那一張張陌生而青春的臉龐時,那么興奮。當走上講臺自我介紹時,吞吞吐吐,斷斷續續的話,害羞緊張的表情。當用粉筆鄭重其事的寫下自己歪歪扭扭或工整漂亮的的名字時,誰曾想到分別呢。一切都像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剛剛要重新開始。
那天的陽光是橙黃色的,有點像是老舊發黃的照片。那天的氣氛莊重濃烈,因為太多的感情漫溢出來。當我們幾個最后走進校長辦公室時,校長和班主任看著我們幾個,笑的像是長輩們一樣。校長叫出了我的名字,惋惜的看了我一眼,我已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班主任叫我到一旁,語重心長的跟我說:補習一年吧,你這樣的分數太可惜了。我一直搞不明白,你后半學期怎么了,好像失魂落魄的,整天心不在焉,乏困無比,像是隨時都能倒地就睡。我看著班主任很認真的表情,同樣認真的說:我病了,但查不出來什么病。班主任小小吃了一驚說到:怎么樣,好了沒有。我搖搖頭,趕緊低下頭。班主任把分數條給了我,我攥著紙條,轉身就走。
教師宿舍后的蘋果園里的樹枝上掛著很多乒乓球大小般的蘋果,還有一兩朵開得很遲的但已凋謝的只剩下一兩瓣的花朵,是我對這所學校的最后印象。
當我們拿著畢業證走出學校的時候,頭也不會的就和門口等待我們的同學們一起走向鎮上的照相館。
女同學們很大方的接受了男同學們提出合影留念的要求,她們笑得很美,跟夏天里的月季花一樣。我實在沒有想到的是,班里漂亮的幾個女同學主動的邀請了我,要我跟她們合影。我記的太陽落山了,緋紅的霞光照射著鎮上的建筑和街道。一個女同學把我拉到了一棵樹的陰影下,一雙眼睛直直的看著我的眼睛,眼光熾烈的如同西天邊正在燃燒的火燒云一般,看不出絲毫的扭捏和做作,直接對我說:我喜歡你很長時間了,從初二開始。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喜歡你隨意隨性,一切都無所謂的樣子。當英語老師講了全班都笑的合不住嘴的笑話,而你一點都沒笑的樣子,甚至有些鄙夷和排斥的時候,我覺的你的心跟海一樣深。心里有大海一般空間的人得有多神秘和深沉呢。我知道我早已經陷進去你的心海里。畢業了,我給自己一個交代,給這段感情的兩個人一個交代。我依然沉默不語,依然沒有認真的把她的表白當回事,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就是認真不起來,激動不起來。但她最后滿意的表情,似乎這樣表現的我才是她心中所料的。我繼續苦笑了一下,大概是這個下午的第十幾次苦笑吧。
當我們一起走出樹的陰影時,街道里的路燈亮了,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裝了六七年的路燈從來沒有在平凡的日子里亮起過,它只是在重要節日和節氣里才亮起的。這個日子不平凡嗎?我心里問著自己,確實不平凡,我這樣回答著自己。
我看見建偉坐在照相館的臺階上抽著煙,一臉的苦悶表情,我就知道李莎莎應該還沒出現。我走過去,要了一根煙,點燃吸了一口,轉身瞧了瞧照相館內已經不多的幾個同學,就和建偉一起坐在臺階上抽煙。
建偉笑著跟我說:莎莎考上高中了,超出錄分線十幾分。
我說:這不算意外,如果她沒考上才算意外。你怎么樣,是不是差錄分線十幾分。
不多,差了十九分,建偉說道。
我說我也不多,幾分而已。
他轉過頭驚訝的看著我,有點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差七分。
他確定了我的話以后,轉過頭繼續抽煙,偶爾往學校那邊看看。
最后幾個同學跟我們一起合影留念之后,都紛紛告別走上街道。今晚的街道上到處都有人,大部分是即將畢業的初三學生。路邊的米線攤外擠滿了人,燒烤的地方也一樣人頭攢動,飯店的門口人來人往。路燈下,樹影下,小巷子口,商店門前,都是一對一對的男女同學。擁抱,小聲哭泣,哈哈大笑,相互祝福,應該也就是這些吧!!!!!
二忙,趙斌,小東走出照相館。他們靠著我和建偉,一起坐了下來,都點燃了一根煙。我看著小東不怎么高興的臉,說:寧寧沒來。小東苦笑,搖搖頭。我看向二忙,二忙不急不慢的吐出一口煙說:你們幾個的馬子哥都一一請過了,她們都說好,會來的。最后二忙有點失望的說:哥盡力了。
就在我們準備撤的時候,火燒云早已燃燒殆盡,已經沒有璀璨緋紅的霞光了。路燈白色的光照的街道像是白天一樣。莎莎的身影就在不遠處的路燈下,輕盈的走了過來。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不是建偉,而是二忙,他一腳把建偉踢下臺階,建偉差點摔倒,趕緊小跑著走了過去。后面出現的是寧寧,小東興奮的跳下了臺階,有點不自然的走了過去。我希望事情像是電影里的情節一般,寧寧的后面緊跟的就是王娟。紅色的外套,藍色的牛仔褲,可愛的馬尾。但現實總比想象殘酷的多。王娟沒有來。
我被強制拉進去和他們一起合影拍了一張照片之后,我就走了出去。坐在臺階上抽煙,東張西望,左顧右盼。胸前像是裝滿了硫酸一般,灼痛,燒疼。喉嚨被煙霧燎過,讓我舒服很多。我覺的王娟與我,就像是兩條平行線,可以一同往深處延伸延展,但終究不可交集。生活的軌跡就是這般神秘,明明覺的可以交集,實際上永遠不可交集。看似不可交集,偏偏在后來交集。如同寧寧與小東,如同莎莎和建偉,如同我和王娟。
不再奢求,扔掉煙頭的時候,我在心里告訴自己,這何常不是好的,見了這一面,還是要分開的。分開的時候比見面的時候肯定更難受。
我希望這段愛戀跟眼淚沒有任何關系,因為美好的東西總跟眼淚沒有關聯。當我覺的自己有必要走進樹影下的黑暗處平復情緒的時候,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它像是順陽河夏日里的山洪,不可阻擋,盡情的恣肆流淌。我跟自己辯解到,我的淚跟這段愛戀沒有關系,只因為這個晚上的情景太多感傷,我本來就是那種傷春悲秋的人,沒有什么丟人現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