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的埋葬小東的時候,我,建偉,二忙和趙斌,我們四個都沒有去,我們不敢去。那天我們四個聚集在我家果園的小房子里,抽煙,流淚,干咳,吐痰,哽咽。就是沒有人說話。
村里人說小東被火藥炸的連尸都不能收,只好用紙糊了一個人放在棺材里,剛入夜就悄悄地抬進亂墳崗里埋了。沒有吹打手,沒有鳴放鞭炮,沒有設席招待。一切簡單到令人心寒。
我們直到八點多才散,我一個人躺在小房子門口的長椅上抽煙,月光從葡萄架的間隙里穿過,灑在腳下,斑斑點點。果園里蟲子爬動在草叢里的細碎聲音,和遠處溝渠里的蛙鳴,像是遙遠呼應的兩個人。螢火蟲在眼前飛來舞去,一閃一滅,跟天上的星星一般。泥土花草的味道隨著夏天溫熱的風,飄進鼻子,像是聞了淡淡地蜂蜜水一樣。我又再一次開始思考關于生命的一切。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被我已經看過大半,當我讀到初中語文課本上出現(xiàn)的那段:
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
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
一個人的生命是應該這樣度過的
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
他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
也不會因碌碌無為而羞恥
這樣在臨死的時候
他才能夠說:‘我的生命和全部的經歷
都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yè)----為人類的解放而斗爭
我開始回首我的往事,沒有什么驚天動地或是炫耀驕傲的。
從小膽小害羞,被鄰居家的女孩子追著打,臉上被抓的一道道血渠。上學前班時,被鄰居大哥哥帶著走進小學,他有事離開我,我站在原地半天都沒有挪動一步,最后因為恐慌,害怕沒有人帶我回家,我開始大哭。上學前班時,經常遲到,被老師罰站,大冬天的站在教室門外,頭上頂著磚塊。上課時,尿急,不敢舉手報告,結果尿濕了褲子,厚厚的棉褲冰冷,我悄悄地找了一個有太陽光的地方,岔開雙腿,讓陽光照著尿濕的地方。小學三年級時,因為和同學們一起拆卸板凳腿當槍玩,被老師罰站在教室后排位置,漂亮的班長為我求情,我感動的大哭,眼淚和著鼻涕一起流,從那時開始喜歡上班長,一直到小學畢業(yè),都沒主動跟她說過一句話。小學六年級,一次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第一次得了零分,回家,被我媽罵了半天,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藏在一堆玉米桿里睡覺,半夜時,被父母和一大群本家人找到,什么時候被抱回家的都不知道。初中時,整天玩,就是不想學習,還好,學習并沒有落下。初二時學會打臺球,下午放學,偶爾逃課去打臺球。初三開始戀愛,具體的說單戀初二的一個女生,整天魂不守舍,迷暈犯困,情緒低落,有很多的事情想不清楚,得不到答案,懷疑一切。
直到此時此刻,我庸庸碌碌了十幾年,自己沒有任何可以拿得出的人生成績,連帶著父母還被我制造的麻煩困擾著。我一個半大小伙怎么就還活得這么心安理得呢?我為什么還活著啊!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我還不如小東呢?如果小東活著,他有外出闖蕩的勇氣和理想,他功成名就時還想著改造挽救順陽河。
我呢!至今還沒有理想,還沒有搞懂我為什么活著,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曾經的理想想起來就讓我自卑,羞愧。
我想當一個拉二胡的人,跟著鄉(xiāng)村的戲班子,走街串巷,在白事上拉上那么一曲讓人潸然淚下的二胡曲子而已,我只想做瞎子阿炳那樣一個會拉二胡的人。卑賤自負的人永遠也活不出輝煌成就,我從小就認為自己是一個平凡卑賤的命。我不會有三哥的霸氣,膽氣,男子漢的血氣方剛。沒有小東的遠大抱負和胸懷。我只想呆在村子,當一個老實憨厚的農民。
曾經因為喜歡二胡和瞎子阿炳的故事,我一直怨恨自己為什么不雙目失明,為什么要有一雙看得見這個世界的眼睛,我寧愿失明,看不到一切,我就不會看到從生下來直到現(xiàn)在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喜怒哀樂。
就在我回憶往事,沉湎往事記憶的時候。突然建偉,二忙和趙斌又返回我家的果園。我一看見建偉和二忙的表情,就感覺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我沒有開口問他們,我不想再聽到類似小東的這樣的消息。最后還是建偉開了口,說:我們剛才回家經過劉老三家門口的時候,從他家傳出他跟別人說話聊天的聲音,那個聲音太熟悉了,是河南人的口音,我估計那群河南人的頭又回來了。我和二忙先回來了,趙斌還在那邊偷聽,一會兒就回來。我聽了以后,心里一陣難受。
入夜時,小東剛剛埋葬了,肇事兇手就又返回了村子,還完好無損,正和幫兇老劉三泡茶聊天,想來讓人憋屈難受。但我們又能怎么樣,公家人已給出結論:意外事故。
趙斌回來了,說:河南人的頭領說要繼續(xù)和劉老三合作,繼續(xù)承包村里廢棄的磚瓦窯,這次來還多帶了六七個人。河南人說被抓進去之后,只要交夠罰款就沒什么大事,還給劉老三說,只要是跟錢有關的事就不算事。劉老三決定自己承包磚瓦窯,完了之后租給河南人用,他還要在磚瓦窯周圍種上玉米和高粱,給那群河南人當掩護。說完,看了看建偉,二忙和我,二忙突然開口說:承包磚瓦窯得多少錢啊。
我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最后得出的結論大概得十來萬吧!因為磚瓦窯不單單是那兩個燒磚的窯還有周圍的一大片地呢。劉老三有那么多錢嗎!我們又開始猜測劉老三的老本有多少。
直到我們開始一起相伴著走回村里的時候,我們還沒有猜出劉老三的老本,但大家都估計他應該承包不起。因為這個磚瓦窯是村里集體所有,得村長簽字,得全村村民通過才行。我們想著小東的事留下來的影響還沒有散去,估計村里人沒有幾個人愿意把一顆定時炸彈安放在自家門口,威脅到自己孩子或是自家孫子。
二忙還提出我們是不是像上次報復劉老三一樣,找個機會暴揍那個河南人的頭領,被我和建偉暫時否定,上次報復劉老三的事引來的后果還沒有平息,這次再引來什么后果,我怕我們父母非要殺了我們不可。我和建偉都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