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太陽照得地面像是灶火下的鍋底,發燙,冒氣,絲絲縷縷。
八月的蘋果已經小孩拳頭般大小,水肥跟上的果園里的蘋果也可以賣青果了,早熟的品種如紅星已經成熟了,黃元帥也早已透著果香。
八月我老爸從西安回來了,他瘦了很多,皮膚傷痕累累,因為他的皮膚見不得白灰,一丁點白灰就可以讓他皮膚過敏,爛掉,流黃色的膿水,最后結痂。我幫老爸擦背的時候,看著他脖子處的傷痕,心里難受,我強忍自己不要流下眼淚。想著老爸在拼死的干活,而我在中考的考場上卻耍著個性,一切無所謂的樣子,還覺的自己瀟灑超脫,與眾不同。我一邊給老爸擦背,一邊在心里狠狠的罵著自己混蛋。
老爸回來以后,把我空了出來,當他知道了我的中考成績之后,就決定讓我補習,所以我可以不去果園干活,只要好好在家里復習,準備開學之后直接去學校。
我老爸決定賣掉果園里的蘋果,當青果賣,因為他不想再欠賬了,他覺的欠別人的賬,讓自己睡不好,吃不香。還好青果的價不錯,很多人認為秋后下樹的果子應該賣的更好一些,所以替老爸惋惜。老爸說欠賬的日子過得難受之極,一分鐘都不想過了。
青果賣完之后的錢加上老爸從西安打工回來拿得工資,清理了家里三分之二的欠債,老爸的心情從那以后好了很多,老媽也跟著不再愁眉苦臉。每天和老爸一起說說笑笑的上地干活。
劉老三的煙花爆竹廠在我老爸回來差不多半個多月之后,開始生產。
那天鎮長一行七八個人加上劉老三和村長,會計等等一起主持參加剪彩儀式,還顧了樂隊。場面很熱鬧也很宏大,村里大人小孩都去了。完了之后,很多人回來都說,看著場面,聽著鎮長的演講,心里更踏實放心了。年底分紅的事算是鐵定了。
老爸對入股的事沒有說一字半句,倒是對三哥要重建寺廟說了很多,關于寺廟的歷史我老爸又給我講了很多很多故事,近似傳說。寺廟就像是保護符一樣,保護了村子,保護了村民。廟里的神仙那不單單是一尊塑像那么簡單,那是真的有神力存在。只要你相信,你夠虔誠,神就存在。
八月中旬的一天,煙花廠出事了,在煙花廠上班的一個婦女,在切卷鞭炮用的紙時,不小心切了手指頭,四根手指被齊齊切斷,當場就嚇暈了。這件事情之后不久,又出了一起事故,一個工人的眼睛被火藥撲到了,還好,沒有引起火藥爆炸,后來拉到醫院治療,眼睛的視力急劇下降,一到晚上幾乎呈失明狀態。第三起事故是劉老三的大兒子開車倒車的時候,撞倒了電線桿,導致全廠停電,慶幸的是電線桿倒下的時候沒有壓倒他,但人們議論說,就只差那么一點點,不然就當場殘廢或著死掉。
事故連續出了三件之后,大家都開始覺的不對勁,覺的蹊蹺之極,像是有人在故意制造麻煩。但又想不明白。隔了幾天有人傳言說磚瓦窯本來就是在寺廟的遺址上建立起來的,磚瓦窯都沒經營下去,后來建得造紙廠也沒經營下去,還有一家紙箱廠,都是半年一年就倒閉關門了,煙花爆竹廠就可以經營下去嗎?在神住的地方大動土木,擾亂了神的清凈。不管是誰都經營不下去的。老人們開始議論著寺廟里供奉著的神以前有多么神奇,求雨祈福,幾乎是有求必應?,F在的年輕人狂妄不知,不知天高地厚,在神祗上胡作非為,不出事才怪。
劉老三和河南人的頭領開始出面辟謠,說是機器失控導致事故,一切都是人為的事故,哪里有什么神怪作亂。但是在煙花廠里上班的人都開始辭職,他們感到恐懼和害怕,特別是那些老人們說的。河南人的頭領最后沒有辦法,只好和劉老三商量,辭退了所有本地人。他回了一趟河南老家,在老家帶來了十幾家人,總共五六十口人,暫時搭了窩棚睡,說是宿舍建好以后,一家兩間。事情就這樣平息了一段時間。但老人們依舊議論著,說這廠還要出事,根本經營不下去的。
僅僅七八天以后,有一個河南工人夜里起夜去外面撒尿,被什么東西給嚇倒了,那人被嚇破了膽,病倒了。有人傳言,是小東的冤魂回來報復劉老三和那個河南人的頭領來了。一時間,村子里的人都開始傳言,甚至有人說他晚上澆地的時候,看見過磚瓦窯附近有鬼火出現,還聽見有人哭??薜煤軅暮鼙瘧K。他當時循著聲音找過去,就看見一個影子在原來兩個燒磚的瓦窯之間晃來晃去,跟小東的身材一模一樣,他被嚇的尿了一褲子,爬著回家的。
謠言被人們越傳越真。那群河南工人搞清楚了這個煙花爆竹廠以前發生的事情之后,氣憤之極,和劉老三及自己的領導發生了口角,大打出手,最后他們十幾家人全部離開。
煙花廠陷入了停產,沒有人敢進去煙花廠。村長和劉老三商議,請來了陰陽先生,在廠子門口做法,驅逐小東的冤魂,但是事后依然沒人敢進煙火廠。就是工資漲了三四百之后,還是沒有人敢去。
老人們說只有搬廠,如果執意要繼續生產,還會出事。最好把廠搬完之后,在遺址上重建寺廟,塑像,請回神仙,香火奉上,一切才可以恢復平靜。
村里開始人心惶惶,大家都覺的在寺廟遺址上動土,觸怒了神靈,神靈要降災難于村子。當預想的災難和金錢的利益對立時,人們還是相信神力,相信佛祖,相信那些老人嘮叨的東西,因為這些東西由來已久,伴隨著他們長大,讓他們不得不信。大家開始商議復建寺廟,覺的此事刻不容緩。
劉老三和村長,村會計算完搬廠的成本和拆掉現在建好的部分廠房,代價太大,他們不愿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執意要繼續建其他剩余部分的廠房和工人宿舍。然后由河南人的頭領在外地去重新招工。繼續請高明的法師做法。
和尚,風水師,道士們前赴后繼的在廠門口做法。但是村里人已經不相信這些前來做法的大師們可以平息神怒,最多驅逐小東的冤魂。寺廟還是要復建的。
有些人開始上門找劉老三商量退股的事,有人要求劉老三搬廠,重建寺廟。
八月下旬的時候,事情已經鬧的沸沸揚揚,村長,劉老三和村民們的關系劍拔弩張。我老爸有一天在外面回來說:村里好像要出大事了。那些老人們已經斷言說,災難已在眼前了。我老爸那段時間時常都囔著說:千萬別出什么天災人禍呀。
我也感覺到好像要出什么大事了。這種恐慌的氛圍是我從小到大沒有過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全村的人一起討論著一件事,大家已經不再關心果園和玉米的長勢。都在議論著煙火廠的怪事,述說著曾經的寺廟的恢宏和多么靈驗的故事。
總之,寺廟重建的話題在三哥走后,被人們第一次主動的提起,且是迫不及待,高度統一,可惜,這樣的場面沒有被三哥親眼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