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站在門市部里望街景，心情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不再平靜而是浮想聯翩了。總想到劉芃，很想見他。有時候晚上走在下班的路上，就幻想他是站在路邊的，然后同他說幾句話，再道再見。見他，哪怕什么也不說。我想這就是愛情？但是我并不像夏俊，并不想講給誰聽。根據書中得來的經驗，知道凡戀愛中的女人都是容光煥發，喜愛把對象的名字掛在嘴邊的，猶如褲兜里的手絹（現在是紙巾）總要不小心帶出來。容光煥發我一時沒感覺到，但卻并沒有掛在嘴邊。如今，夏俊同于山正如膠似漆，而我就在旁邊看著，聽著。若真有區別的話，就是默然而笑的次數多了，心里像揣個秘密，但并不急于與人分享。日記本中夾有兩張劉芃的照片，那是高中畢業時截留的，或許他并不知道。每晚我會拿出來看，會想象以后的歲月中我們之間該怎樣演繹這愛情。雖然截至目前，最明確的話也只是在他的上封信中，但默契應該早就有了。我確信這一點。我知道我沒有經驗，但我希望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比如我常常在想象當他的手抓起我的手的那一刻我該怎樣反應？但現在是想到就感身上麻酥酥的，很不自在，臉熱心跳。但總的來說，戀愛的感覺很奇妙，很特別。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今天在店里同阿榮，阿霞聊天，大家拿這幾天常來接阿霞的一個男孩子打趣。看阿霞一張紅臉如同抹了胭脂。她承認她有可能比我們幾個都要早結婚。然后談話的矛頭對準了我，問我到底有沒有男朋友。

我說：“有啊。”用的是調侃語氣。阿榮搖頭，阿霞更是搖頭：“我才不信呢。”

“為什么？”我不知道她們何以不信。

“你如果有男朋友的話，那為什么不打扮自己？”

“為什么要打扮？怎么打扮？”我更是不解。

“女為悅己者榮嘛。你打扮為的是讓他看啊。連怎么打扮都不會？比如把頭發留長，臉上抹點潤膚霜，修剪一下你的眉，抹點口紅，多買點漂亮衣裳……哎呀，連帽子都不戴，曬這么黑，還老穿工衣。”阿霞嘖嘖嘖說個不停。

“瞧你說的，不穿工衣穿什么？我連穿什么樣的衣服適合我都不知道。化什么妝？多浪費時間啊。留長發多熱啊。再說了不見得每個人的男朋友都喜歡會打扮的女朋友吧？我要交的一定是注重內涵不注重外表的。”我理直氣壯地說。

阿榮微笑著看我，沒有旁人的時候問我：“是不是交了啊？為什么也不告訴我？”

我不好意思極了：“剛剛開始嘛。”

她問了劉芃的一點情況，我如實答了。她嘆一口氣：“我原來的男朋友也姓劉的，好好把握，現在你們存著差別呢。”

“你是指他上大學？”

她點點頭。

我一時找不到話說，想想也沒什么可憂慮的，不進大學的人并不見得就才識學淺。大學里出來的也未必個個是精英。照樣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若看重這虛浮的東西，我早就努力上大學了，而不會走到這一步。況且，如果他因此嫌棄我，他又有幾分值得我愛呢？我對他有信心。

幾乎每次騎車經過大學路口的時候就盼著能撞見他，但我知道不可能。他是走三點一線的人。想要見他除非去找他，況且我現在打工不是在上學的情況還沒有告訴他。他不會來找我的。我決定去見他，盡管很覺委屈，可是誰讓你愿意呢？就讓他內心竊喜吧，驕傲吧。

折入大學路拐入桃源街，鄭大的南門就望得見了。這是趨近生活區的門，人們出出進進很是熱鬧。緣于對鄭大的熟悉，所以不用問路就到了他的宿舍門外。按一按跳動劇烈的心，我想我不是個畏手畏腳的人，舉手就敲門，門開了，走出一位同學，我條件反射地說：“劉芃在嗎？”聽得出語氣也鎮定。

“啊？在！”那人縮回了頭，門半開著，使我不能看清里面，但幾乎同時就有個人掂著衣服走出來了。是他，但仿佛沒怎么看我，反手就把門帶住了。然后說：“走吧，到外面去。”語氣平淡猶如一貫他的語氣。

我竟是非常聽話地低了頭急急走路，仿佛躲著人似地。下樓走在校園里。轉而是跟在他身后走出南門，沿著金水河走。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有想，除了心不可遏制地狂跳。

他穿著汗衫，外套搭在胳膊上，平靜地向前走，不曾回一下頭。

河畔的風涼颼颼的，我感到清醒了許多。看到成雙成對的年輕學子們從我們身邊走過去了，突然想起夏俊說在她答應于山做他的女朋友后，于山曾有過這樣傻傻一問：“我沒談過戀愛，你告訴我，接下來該怎么做？”是啊，接下來干什么？像別人一樣軋馬路？逛街？我再看看別人，又看看他，禁不住想樂出聲來。心啊，為何跳的這么厲害？我是不是害怕或者太激動？這可是全新的體驗。

我是推著車子的，而他徑直走他的，我想在他跟前，我永遠做不了嬌嬌女，需要呵護。因為他說過我像火他像冰，可現在火卻怕著冰……

他在一條石凳上坐下來，面朝著金水河。我站住，看著他。他回過頭來，盡管有燈，但我看不清他的臉。

“坐過來。”他說，語氣是平靜的，不是命令。

我不動。

“坐過來……哈，你害怕？”他居然笑了，我看見那笑，顯得惡作劇。

我搖搖頭。老實說心跳得厲害，臉也發燙。我也不明白心里想什么，就是抬不動腿。

“怕我吃了你？”他把身子轉了過來，望定我，眼里沒有促狹，我猜測。我手抓住自行車把，雖然支好了車子卻仍不肯松開它。

一陳沉默。然后就聽見他嘆了氣，轉過身子臉對著金水河。

他開始講話，聲音顯得平淡和猶豫：“有件事我對你說，不管你怎么想。我有一個女同學人很不錯。以前我對她感覺沒什么，但她一直很喜歡我。不久前，她把我介紹給了她的父母，說我是她的男朋友……這么長時間你總是這樣，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給我。在復讀的一年，你的那兩個死黨該有你的地址吧？是你不讓她們告訴我的？我不知道你的用意是什么……現在，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講得緩慢，但我的情緒不經意地已發生著變化，連我自己都感覺不到，當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時才有所明白。我說：“你很矛盾，是不是？你不知道該選擇誰對不對？”聲音是冷的。

“是。”很堅定地回答。

我只知道他一向是誠實的，有什么說什么。所以這決不是他想出來試探我的故事。所以我的話經由心到口，不經過大腦思考地沖了出來：“很好，你不用作難，你選擇她好了。”

“你真這么認為？”

“你以為你是誰？別人要像商品一樣擺在一起供你選擇嗎？如果說我不小心站到了供你選擇的柜臺上，對不起，我退出！”

“這可是關系到你一生的幸福！”

“幸與不幸都是個人體會的。”

“你不會有這么灑脫吧？”

“我證明給你看！”我“咔”一下踢開了車子支架，朝前走去。

“你難道不會爭取嗎？只會等天上掉餡餅？”他提高聲音說。

“爭來的感情叫感情嗎？不值得！天上不會掉餡餅，掉面粉也可以，只要是為我掉的！”

“你會后悔的！“他的聲音聽起來是已經站起來并朝回走的，很憤慨。

“是我的事！”我仍然說，已騎上車子了。

當我走在隴海西路冷清的街道上時，我打了冷戰，感覺天在飄著小雨。握車把的手有著很重的顫抖。我下了車，思維一點點復活，我不知道我剛才干了什么。總之心跳得劇烈，身子也在顫抖，似乎很氣憤。為什么這樣氣憤？我慢慢推車朝前走著，想理出個頭緒。我確信他說的那個女同學是真的存在的，他不會說謊，也決不會使這樣的小計謀考驗我，我了解他的品性，凡做的不管對錯都敢承擔，同時他的自負也決不屑于使計謀賺我。就因為我相信是真有個使他難以抉擇的人存在，我才會如此憤慨。我認為一個人愛另一個人，不該有猶豫的，愛便是愛，任身邊誘惑多多。若經不起誘惑那愛怎么算是愛？我雖沒有愛過，但我確信自己，不愛就是不愛；一旦愛上，誓死也是愛，不管發生什么，不管付出什么代價。真正的愛是什么？似乎古往今來沒有具體的定義，我的理解愛是最直接的一條線，直通你我。經不起誘惑與考驗的都不叫真愛。小李飛刀李尋歡對林詩音的也不叫真愛，愛她便是娶在身邊好好疼她，讓她快樂、幸福。生活安定、物質享受是嗎？內心不快樂就不是。事實證明林詩音的痛苦無時不在無人能體會。或許劉芃對我只因為是在初期可供比較，選擇的階段，我不該指責，只因為他不懂我心！但是他

給我機會了嗎？說什么我從未給過他明確的態度，他有嘛？他復讀的一年只所以不同他聯系，主要原因還是怕對他學習有誤。無論怎么說他畢竟是男孩子啊……

我開始恨他了。

到夏俊住處時，座鐘指示是晚上八點四十分。夏俊看我半天露出驚訝來：“哪里有些不對勁兒，是不是哭了？老實承認，不是你的眼睛告訴我的，而是我的感覺。是不是？我對我的第十三感有信心。”她搬條小板凳給我，又倒杯水放在我旁邊的桌上。

“于山呢？”我問，自己都聽出聲音的疲憊。

“剛走。”

我不知該怎么說，沉默著。抬頭看見她墻上新貼了一副畫，是攝影作品，畫面上是一片綠油油的草甸，綠色上面是瓦藍深遠的天空，點綴著幾朵浮動的白云。遠景竟只是一株小樹，襯托得草甸空曠、遙遠。我看得癡了。我說：“如果赤腳奔跑在上面，感覺一定特別好。那小樹后面該有一處房屋。”

“你奔跑的身后，更該有一個天使般的孩童，有著花朵般的笑臉，銀鈴般的笑聲。那房屋的旁邊該有一個扎菊花籬笆的男子，是小天使的父親。”

我驚訝地看定夏俊，她的語氣與我的竟如此相仿，心思竟如此照應。她的表情是寧靜而向往的。她看我看她，沖我眨眨眼睛，露一個調皮的笑。

我苦笑了：“上帝，該把我造成個男人，這樣下個世紀的文學上就不寂寞了。”

“然也。文學從來都不寂寞，相反因為有了三毛與荷西才顯出寂寞來，因為那是絕配。若你是男的，哈哈，世界——照樣！”

“為什么？”我不解。

“可能有十全十美的女人，卻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男人。若你是男的，那一定是何某人的同類而已，不足為奇。”

“我不懂。”我說。

“不懂就說明你有問題了。說吧，遇到了什么事？”她悠哉地靠在床頭看著我。

“猜猜看。”我站起來，男人似地把手支在腦袋下，躺在了她床上。

“工作上的事？你不會帶到工作外來！生活上的事？你孤家寡人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感情上？嘿！我明白了，你去找那個相好的了，一定是！”她大叫一聲，坐了起來，滿臉興奮。我告訴過她劉芃在鄭大上學，她曾慫恿我去找他，我否定過。劉芃的兩封來信都是敏慧代收的，沒讓她看。

“用詞妥當一點，怎么像個農村婦女似地。”我沒好氣地說。

“嘿，嘿，嘿。”她的笑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有好戲上演了。哈哈哈，過癮！”

“別高興過早。告訴你序幕剛拉開就到了尾聲了。我失戀了。”

“真的？快說說看，到底怎么回事？”她趴到我身邊來急切地問。

我嘆一口氣，從回家講起，直到今晚的吵架和自己的想法。

講完，她靜默著，許久，重重地平躺下去不發一言。

“說話啊。”我催她。

“沒什么可說的。”她興味索然地說。

“總得說幾句吧？”我惶恐起來，能讓她不發表意見可見問題有多么嚴重了。

“你確信他不是考驗你？”她終于問。

“我確信。”

“那就算了，人家有人家選擇的權利，不能因為你在意他的比他在意你的多些，就讓人家負責任吧？算了，睡覺去吧。如果真轉不過彎，今晚我留宿。”她笑起來。

我看定她，驚訝于她居然這么輕描淡寫。

她眨眨眼，突然嘿嘿笑個不停。“電影《甜蜜蜜》你看過沒有？上面曾志偉對張曼玉有幾句話，‘失戀了，痛痛快快哭一場。洗把臉，睡一覺，醒來推開窗戶一看，哇，滿世界都是好男人！’何愁嫁不出去呢？睡吧，睡吧。為這樣的小事鬧失眠都不值得，別說流眼淚了。啊，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