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辭工了，呆在屋里整理書、稿、衣物也在整理心緒。可笑的是我還在織毛衣，是用來平靜內心的，就像和尚坐禪捻佛珠一樣。

霞姐與敏慧經常地來，但等她們一走，留下一個空蕩蕩的空間空蕩蕩的我，失意與落寞就更深地包圍了我，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要把自己如何處置，放在一個什么樣的位置，該想些什么。其實，真的什么都不想想也不敢想。

這樣屋里屋外走動了幾次才猛然想起夏俊是休班，于是百無聊賴地下樓，推開她的門，她見我竟嘿嘿地笑了，我明白她笑的意思，幸災樂禍。然后拿出一大疊稿紙遞給我說：“繼續你的寫作吧，為所謂的愛情把整個心都賠了進去，不劃算。”

我說：“你看，我現在一副落魄樣子，好久不曾動筆了，又沒有什么成績出現，你對我還有信心？”

“我又沒指望你靠寫作吃飯！我對你說我從來都沒想讓你靠寫作吃飯，當然將來或許你要那樣，但那卻不是我希望的。我只是希望你切實干好一份工作，像一個大眾化的人那樣生活外不忘努力，不停地寫罷了。只要不停地寫不停地思考，不停地生活，那寫出來的東西才是值得一讀的東西。有生活味的東西才叫文章。別忘了，我是寧可看你的日記也不想看什么無病呻吟的純粹小說！”她面無表情冷冷地說，讓我的心靈震動，有這樣的朋友，夫復何求？

“可是，新蕓卻對我說……”我剛說出這幾個字，她立刻接口：“在她眼里，什么事都只有她男朋友才能做出，在乎她干啥？對你說，我從來不對她的話她的思想感興趣，連聽的興趣都沒有！”

“她說她的男朋友希望有一天在海邊擁有一座別墅，擁著心愛的人兒在濤聲中寫作。”我仍然說。

“別忘了，擁著的人兒不一定是她啊。”夏俊冷淡地說。

我只好笑笑：“借我30分鐘好嗎？”

“不至于吧，你？”她歪著臉瞧定我，“為那王八羔子傷心，你沒吃錯藥吧？”

我轉身朝外走，不想聽她在于山面前揭示我的內心。

不多會兒夏俊上來，甩掉鞋就爬上了床，拉被子當墊背。

我平靜著臉看她，現在腦子里總想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八個字，就真的好似有一種無所謂的冷漠，什么都不想說什么也不想做。

夏俊盤起腳來，自己豎起鼻子嗅嗅：“喲，挺臭的。”然后一臉壞笑地沖我樂。

“洗洗去！”我冷冷地說。

“你得了吧，有人比我還臭，你都不舍得趕走，倒落得被人家拋棄的下場。嗬，熊起我了。”說完忍不住地大笑。

我不語。

“嘿，你說，真的心里很難受？”她把臉湊向我。

我苦笑一下，在她面前無法不老實：“沒有第一次那么難受，好像憤慨多于難受了。”

“不至于。我問你，他真的說分手了？永遠不會來了？”

“嗯，說是從此以后兩不相干，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你信？”

“我信，他說了。”

“你到現在還信他的話？你真行，可憐的小女人，為愛情守望了多少歲月，終落得如此下場。可憐！”她老氣橫秋地撇著嘴。

“或許他的這次回頭是耍弄我的，他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

“那他對你的……算什么呢？”

“他說是男人對任何女人的沖動！”

“你真相信世上有如此單純的男人？有女人而來又因為知道除你之外還有女人而去？”

“我不知道。分分合合糾纏的太久了吧，再繼續下去只有結婚一條路，而他并不想。他討厭家庭給他的束縛。當然只能說明他不是真愛，不是有一句話說‘一個男人真愛一個女人的話，無論如何都會同她結婚的。”

“這都是多久以后的事啊，真是。那他又為什么要耍你呢？你又沒對不起她，難道他不怕給自己造成什么后果嗎？”

“他說無論什么后果都與他無關，也就是說生死隨你了。”

“那他真不是個好男人，好情人。你愛上他真的是瞎了眼。何某人就從不說他從沒愛過你，同你分手他也不忘告訴你，你有值得他愛的地方，給你信心，保留自尊。”

“或許這樣做也有好處，起碼讓你完全死了心，以便下決心尋找另外的幸福，別再對他抱有幻想別再記得他的好。”

“可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愛與恨都需要一個過程，不能用這種只求自己清靜而不管別人死活的做法。假如不明白為他死不值得的道理，真個尋了短見呢？這責任誰負？”

“自己負。從來沒有法律規定為別人自殺償命的。”

“以后怎么打算？”

“該走了，你不覺得我活的很狼狽，很盲目嗎？該離開鄭州去開始新的生活了。”

敏慧來了，他的信也到了，無稱呼無署名：

“事情總要有個了結的，所以提起筆來寫信。原打算到家后就給你寫信攤牌的，但怕你回家到我家鬧，所以放下來到現在。無論出現什么樣的后果，我也顧不得了。我不是天使，我還不能博愛到無私的程度，所以招你罵招你恨，全由你，我也不顧了。

放假時我猶豫著不去你那里。女人的淚水是最好的催化劑。但我隱約覺得那樣你肯定會回家，然后再到我們家。如果那樣，固然可以把一切說明白，我的面子上總是不好過的，少不得一年不得安生，自己事小，卻怕招致了家人生氣。

那晚我所說的只不過是在安慰你，抑或在穩定你。對于你，不想再說什么。你是一個獨立的人，你有權決定你想做的一切。我決不會干涉你什么，同樣我也不想被你干涉。同時我想告訴你，我不是你所說的那樣好。至于其他的，我不想再說，也不想去考證你愛的真假。現在這一切與我已毫無瓜葛。當時我接受只因為我對你充滿了感動與沖動。感動不是愛，沖動對任何女人都可能有。當這一切全消退的時候，便什么也沒有了，連幾年的同學情誼也幾乎消失殆盡了。我不知我們能否做成朋友。如果不能，那只是天意，我決不會去強求。同時我也希望你能夠靜下心來仔細地想一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那樣你或許會發現一切全不是那么回事兒。我不想再委屈自己的感情，也不想再欺騙你的感情，一切都要說明白的。

關于你的一切我是真的全毀了，信等一點也沒有留（包括高中時的及日記）。我寫給你的毀不毀是你的事兒，我無權過問。這一次我決不會再回頭。我希望你不要再問為什么，讓時間抹平一切最好。再這樣糾纏下去，彼此都沒有好處。我希望你不要再寫信來、打電話或親自到學校。我只想平靜地面對我的學業。告訴你不要憑一己之意做事，那樣受傷的是大家。我明白這對你太無情，太殘酷，但總要了結的，早一些結束，對你、我都有好處。我對我所做的一切表示道歉，盡管我知道這并非一句對不起所能了結的，接不接受是你的事兒。

另外，記著一句話：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快樂。于我，不曾快樂過，只是我心里的負荷；于你，我不知道。

恭祝快樂。

祝你幸福。

就此擱筆，永不再敘。

3月2日

好一封血淋淋的絕情信！也好一場糊糊涂涂毫無價值的愛情游戲！

這封信可以說來的很好。斬斷了我所有的猜想，減輕了我的旅行負擔，也抹去了我的從前，面對的只是現在。

我把所有的日記、信件、照片、毛衣毛線收拾到一堆，未打成的毛衣把毛衣針拔下來，因為它是鐵的。我把它送給小娟時，她吃驚地說：“你不打了？哎呀，放著啊，以后再用。”

我笑：“不了，如果需要毛衣穿的話，就直接買來好了。否則，毛衣未織好，情人已鳴在別枝了，自己開涮自己。”

她笑起來，安慰我別難過。

我拿了打火機，抱起那堆東西朝樓上走，敏慧跟著。她說：“還是把毛衣留下吧，你弟弟可以穿啊。”

我搖搖頭。

“要不先放我那兒吧，我幫你織成。咋處理以后再說。”

“不。”我不想常常記起老朋友那兒有件毛衣，原屬他的。又何必把他的影子像張標簽一樣貼在自己的心上，把他的整個人化作一滴冰冷的血液滑過隱隱作疼的心臟呢？！

在樓頂上，我把日記本撕開了，點起火來。拿起毛衣朝火里扔，敏慧急忙說：“燒衣服不好吧？”

“你迷信？”

“總是不太好吧？”她誠懇地說。

我怔了一下：是啊，我從不在背后詛咒人。下樓拿了剪刀把毛衣剪破。看著火光跳成彩色，敏慧蹲在旁邊默不作聲。

看著火，我想著我在鄭州收獲了什么？什么也沒有，只交了幾個朋友。厭了，真的，一種很厭煩的感覺。想起港臺的有錢人很流行生活上遭遇到挫折就去國外度假或申請留學深造。這真是最妙的主意。想到這使我后悔放棄上學了，我應該做個好學生的，從小學起。人想理直氣壯地立世，必須獨立。我獨立了嗎？所謂的理想，實則很個人英雄主義，主要是我努力了嗎？我的所謂的努力，只不過像流水中的沙子一樣隨波逐流罷了，河水能把我沖到大海則目的達到，沖不到就會抱怨河流不急，水能太小。

真沒意思，是因為自己其實沒有明確的目標，沒做什么切實的行動，一切只是自以為是的想象罷了。審視自己，憑什么值得人愛呢？自己的確太幼稚了太天真了。我記得阿凡提的故事里阿凡提說他的毛驢第一次過一座橋時，蹄子陷進了橋洞里，第二次經過時就會繞開洞口，順利通過了。我的智慧竟不如毛驢。回想這份情事，如今的結果或許遺憾減少了，至于懊悔不知是否增多了。很累的感覺，也很失望，為自己，為許多。

行裝只是一個背包，包內一半衣服一半書。

走之前先給華英姐打電話，她告訴我成哥現在廣東順德一家電腦廠實習，工資待遇不錯，我可直接找他，并告訴了我他的手機號碼。朝家打電話，告訴家人我要去南方。因為哥在廣州，家人倒十分放心。只是媽拿著話筒久久不放，再三詢問才吞吞吐吐地小聲說：“不出去打工不行嗎？真不明白，家里又不缺你吃不缺你穿的，為什么非要出去呢？人家那么多人在家也都過了，非要跑那么遠，人生地不熟的，又凈吃米飯－－－－－－”

我理解媽的心，但對于我的要漂在外面，的確不是為了吃和穿的。我只能對媽說：“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呆在家里可以完成的。”

“什么事呢？那么重要？”

該怎么解釋呢？我只能說：“我要去掙錢，掙到了后要去上學。”

“接下來呢？還不是打工？晃在外面？”媽說。

是這樣。不過在我想來外面的生活好比是在山底，我想走到山頂上去，縱然上面沒有什么，我也要上去，哪怕歷盡艱辛，寧可站到山頂失望而死也不愿窩在山底平庸而生。我總是不明白既然上蒼與父母費了如此大的艱辛創造了我，而我卻碌碌無為，生我何益呢？世人多矣，有我不多，少我不少，真也毫無趣味了。但這意思說給媽聽，她未必懂。我只好說：“我不是故意要做令你們擔憂的人，就讓我乘著年輕去闖闖好嗎？不管結果如何，就讓我闖好嗎？外表的幸福未必使我感到幸福，比如像嫂子那樣滿足于被人養著，不思進取的生活，讓我去過，我受不了。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吧。別替我擔憂，反正我不會學壞，不會出什么事。放心吧。”

“你總是不聽話的，為什么不像你哥呢？安安穩穩的？”

“弟弟不是有些像他嗎？其實既然生了我，就得允許我以自己樂意的方式安排自己的生活，否則千人一面，幾個孩子一個脾性，何苦生這么多呢？一個足夠。”

“說不過你。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說，在外面遇到談得來的男孩子就處朋友吧，只要你愿意我們不限制條件的，反正現在交通方便。還有凡事想開點，不管出了什么事，家還是家，在外呆不下去就回來。現在不是流行同居什么的嗎？我們不保守，也不亂約束，以后哪怕你來個三口之家回來，大門還是朝你開，千萬別做傻事。只要人在，啥事都有得商量。千萬要記住，你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做父母的也就完了……”

“說的什么呀？”我哈哈大笑，“別多想了，在家吃好玩好，我會定期打電話、寫信回去的。”

“路啊，你去廣東可一定到你哥那兒啊，他掛牽你的很啊。一定要去，不要讓他擔心，最好在他身邊找份工作，讓你哥照顧著……”電話中突然傳來父親的聲音。

“知道了，行了，我掛了。”我搶先掛了電話，再說下去，我勢必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