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比絕望更可怕,絕望了便什么都放下了,而恐懼著就是折磨著,從內(nèi)心的最底層生滲出毒液,隨著血液的流淌遍布全身,讓每根神經(jīng)都痛起來,讓每個細胞都破裂。相信,那比身體注射了日本人研究的炭疽毒素更恐怖,比吸毒者的毒癮發(fā)作更癲狂。然而,這種恐懼就像柔雨中的霹雷,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就震撼并封鎖了你的靈魂;也許是太用心欣賞細雨的美,所以根本來不及想什么、做什么,就那樣心和肉體剎那間如同死了一樣……
而我就是這種感覺,在不經(jīng)意間看到天浩的診斷書的時候。
“阿姨,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醒來時我已經(jīng)躺在床上。看到阿姨那副老淚縱橫的臉,就知道這是一個最壞的真相,而我也不能騙自己再去捏造一個美好的所望之事。
“溦雨,其實在你剛剛離開的時候,天浩就查出了這種病,只是他不想讓你知道。我也沒有辦法,天浩要做的事,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你回來的時候,我也沒告訴你。”
“那他現(xiàn)在――”
“他現(xiàn)在正在做最保守的治療。可是即便這樣,也只能活三至六個月。”阿姨輕輕的苦笑,不住的抹著眼淚。此刻的我除了心是涼的反而沒了眼淚,沒了疼痛。
“不能手術(shù)嗎?”我呆呆的說,像一副失了真身的泥像。
“怕是連手術(shù)臺都下不了啊!”阿姨嘆息,“溦雨,你知道嗎?其實天浩的病情之所以這么嚴(yán)重的惡化,是因為他日日夜夜都不休息,白天工作已經(jīng)很疲憊,晚上又一個人對著日記和照片想你。一個健康的人尚且都不能過這樣的日子,何況他還是一個病人。”
我聽了一瞬間感覺冰涼的心揪擰在一起,不是痛的感覺,但比痛更讓人難以忍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天浩,對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哭著拍打著自己快要失去知覺的心。
“溦雨,這也不能怪你,可能這就是天浩的命,看得出來,為了你,他已經(jīng)盡心劫力,那么你也得努力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不是嗎?”阿姨將我摟在懷里。
“我該怎么辦?怎么辦?”
阿姨輕撫著我的肩膀,“什么也不做,就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盡最大努力去享受天浩為你所做的一切。”她頓了頓又道,“其實,這就是天浩最想要的。”
我聽后閉上眼睛,聽著心碎的聲音,任淚水泛濫流淌,每根神經(jīng)都能感覺到硬生生的疼,又像是鮮血流盡時的飄浮,什么也抓不住,留不下。
最終,我選擇流盡眼淚后幸福的活著,為了天浩,幸福的活著,至少在他能看見我的日子里,我要幸福的活著。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陪著天浩,我沒有再接任何報社和出版社的繳稿,當(dāng)即封了自己的筆。雖然天浩很不理解這種行為,但是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壞丫頭的任性。如此,一方面我能更好的照顧天浩,另一方面,我找文堯幫忙聯(lián)系國外的專家……
這天早晨做好早餐,就去叫天浩起床。
“天浩,起來啦,你最愛的草莓燕麥粥和蛋香土司做好了,這頓早餐可花了我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呢,你就當(dāng)鼓勵我把它們?nèi)酝臧桑 ?/p>
沒聽到回答,我就推了推側(cè)臥著的天浩。結(jié)果他的身體就像軟泥一樣攤開在我的面前。隨即腦袋里“嗡”得一聲,瞬間像炸開一般。
“天浩,天浩――你怎么啦!醒醒,醒醒。”我像瘋了一樣搖晃著他。
只見他懶懶的樣子,嘴里還“哎喲”著,“干什么你,都快被你搖散架了,你哪來這么大的力氣,像吃了參孫的肉。”
看著天浩那張笑嘻嘻的臉,我像經(jīng)歷一場瀕臨死亡,大腦一片空白癱坐在床上。
“臉都白了,這么小的膽子,竟嚇成這樣。”天浩還有些驚訝。
身上的氣力好像在瞬間被抽走似的,我只淡淡的對他說:“別鬧了,快去吃早餐,你今天不是出差嗎,我還要去給你準(zhǔn)備衣服。”說完我出了房間,只聽身后天浩好像輕聲的喊了一句,“你――”
到了樓下,阿姨又問了一句,“怎么啦,臉色那么不好。”
“沒什么,阿姨,一會天浩就下來吃早餐,你讓他多吃些,我去給他準(zhǔn)備衣服。”
“好啊,你去吧。”
我又轉(zhuǎn)身回了樓上。昨天接到天浩主治醫(yī)師的通知,說天浩今天要做化療。所以,我也要準(zhǔn)備一下。在決定了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jīng)和天浩的主治醫(yī)師暗中溝通了,為了患者的健康,他愿意幫我的忙。所以,天浩每次說的出差其實是去做治療。
我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對著天浩的衣服,回想著和天浩的點點滴滴,就忍不住流淚。
天浩什么時候進來的,我不知道。當(dāng)他從身后抱住我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在驚恐中不住的顫栗。
“剛才嚇到你了?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天浩嚅嚅的聲音。
我轉(zhuǎn)過身,強顏歡笑,“怎么會嚇到,沒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那么輕易就被嚇到。倒是你,以后別開這種玩笑了,免得我用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到時候你就慘了。”
天浩聽了咯咯的笑,又問:“那么怕我死嗎?”
“怕什么,我也會死。再說,我們不是向上天發(fā)過誓言嗎?三生三世都在一起,這輩子啊,你休想甩掉我了。”
“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難道你想說話不算數(shù)啊?或者是你后悔了?”我故意說。
“我怎么會后悔,只是怕你受太多的苦。”天浩趴在我的肩膀上。此刻,我的心已經(jīng)疼的流淚了,但為了天浩,還是要繼續(xù)偽裝下去。
“苦什么,現(xiàn)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幸福。”說完怕天浩察覺到什么破綻,又道,“你這幾天一定是工作太累了,不然怎么一副怪怪的感覺。”
天浩聽了也慌忙為自己打圓場,“可能是吧,哦,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好啊,我?guī)湍隳靡路!?/p>
給天浩打領(lǐng)帶的時候,不敢看他的臉和眼睛,有好多囑咐的話想說給他聽,卻又一個字也吐不出口,只好靜靜的默默的用心細致的為他做好每一件事情。
“可以了,走吧!”我的手還停留在他的衣領(lǐng)上。
突然天浩抱住了我,這在我的意料之內(nèi),所以我只靜默的站著,細心聽著他說的每句話。因為從現(xiàn)在起,我要把天浩的說的每一個字、表現(xiàn)的每個行為、臉上的每個表情、甚至是每個調(diào)皮的動作都要記在腦海里,刻在心板上……
“溦雨,我――不想走。”天浩伏我的在肩上喃喃的說。
我聽了頓時心臟就像像被注入相思子毒素,一陣陣收縮的疼痛。
“怎么了,想讓我陪你一起出差嗎?”我淡淡的笑著,忍著快要置我于死地的那種難過。
天浩長吸了一口氣又呼出去,“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說完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我走了,想著我。”
我微笑著點頭,看著天浩的背影在門口消匿的一剎那,清晰的嘗到了眼淚的滋味,咸澀中透著濃苦。
又幫天浩收拾一下臥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浩不在的時候,總愿意自己一個人到天浩的房間獨坐或觸摸那些天浩用過的東西,好像它們能把心里的傷痛化作安慰似的。
計算著時間,我也該走了。走的時候阿姨還特別囑咐,不要讓天浩看到我。或許在她眼里,我們都還是小孩子,經(jīng)不起這般磨難,亦或許她怕我根本忍受不了那種弒心的疼痛。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為了天浩,什么樣的痛苦都不再算作痛苦。
天浩的病房是一間小套房,鄰著療養(yǎng)院的后花園。我到的時候,天浩已經(jīng)化療完畢,在病房里休息。有一個特護在他病房里來來回回查看著各種儀器。
這時,天浩醒了,蒼白的臉上失盡了生機,就好像他的血液被惡魔吸走一樣,且嘔吐不止。
我站在門外,眼睜睜的看著天浩垂死掙扎在地獄邊緣,眼淚無聲無覺的流淌,心禁不住顫抖不能停下,有類似焚燒的痛疼讓我差一點就哭出聲音。
我竭力的撫住嘴巴,硬把“疼痛”吞下,有些喪失力量的用背靠著墻支撐著整個身體,不知不覺緩慢的滑下。心也在向下沉,急速的向下沉,像掉進一個黑暗且無底的深淵。那是一種比死還難受的經(jīng)歷。始終不明白,為什么生病的是天浩而不是我,至少這樣的話,我不會比現(xiàn)在難過,比現(xiàn)在痛苦,比現(xiàn)在心疼……
現(xiàn)在才懂,最大的痛苦不是你愛的人他不愛你,而是親眼看到愛你的人為了愛你而一個人承受生與死的痛苦;最大的懲罰也不是老天收回了你的生命,而是讓你親眼看到愛人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的逝去,而自己卻不能為他做挽回祭;我不懂老天的公義,只知道,天浩活著,我活著,天浩死了,我亦死了……
生而又死,死而又生,是因為相信一切的不幸都會過去;生而又死,死而又死,是因為這道坎真得就像是五指山脈,任憑我們怎樣掙扎、怎樣爭取、怎樣受苦,還是過不去,注定過不去,因為那是上天的旨意,所以我們無能為力,能做的就是陪著正在受苦的愛人一同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