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摧繞過車頭,走到沈舒冉身邊。一個站在路沿上,一個站在路沿下。可是沈舒冉還是要稍微抬一下下巴,才能夠與何摧的眼睛平視。
“每次都是我先看見你。”何摧說。他的聲音低低的,緩緩的,像什么?像絲綢滑過心尖兒?那么的熨帖,舒服。“而你每次見到我,都會有幾秒的,嗯……”他不知道該怎么說。不見她的日子里,她所有的表情他都記得,如數(shù)家珍。
“幾秒的發(fā)呆嗎?”她撅起嘴,眨了眨眼睛。
“不算發(fā)呆,表情豐富多彩,但是都有點意外的感覺。”
沈舒冉低下頭笑。是啊,見到你,怎么會不意外呢?何摧的手從她頭頂滑到肩上,說:“上車吧,外面冷。”
沈舒冉順勢走在何摧身邊。他拉開車門,手擋了一下車頂,待她坐了進去,從另一側(cè)上了車。
“去哪兒好呢?”沈舒冉問他。
“我來的路上看見有一家咖啡廳在營業(yè)。過去坐坐?”
“我們現(xiàn)在跑去吃馬迭爾是不是太遠了?”
“想去也可以。不過那不是明天的安排嗎?”
“你還真是程序化。今天我們不是也沒按原計劃各自在家行孝道,偷偷溜出來了嗎?”
“我可不是偷偷溜出來的。我說了出來見一個朋友。”
“哦,那我也是。”
何摧偏過頭來看她,她狡黠地一笑。他把安全帶解開,身子傾過來,張開雙臂抱住她,說:“本來我計劃見到你第一件事就是擁抱一下的,怎么先說了這么多廢話才想起來?”
沈舒冉微紅了臉,下巴擱在他肩上。她還是不好意思把胳膊伸出去也擁抱這個男人的身體。可是她又喜歡跟他挨得這樣近,就連皮膚的溫度、氣息的溫度都感覺得到。不是不譴責自己的,怎么就可以這么快放下矜持,對一個男人投懷送抱呢?長到二十二歲,無驚無險,也沒有行差踏錯。希望這一次,依舊好運。他說的對,沒有誰會比他好——即便從來沒有在一起過,也知道。
何摧聽見她的一聲嘆息,輕輕的,卻還是鉆進自己的耳朵里。
“舒冉,覺得太快了嗎?我像個登徒子一樣,總是……”
“不是!”沈舒冉急急地打斷他。她直起身子,何摧的手還是搭在她的肩上,眼睛黑亮深邃,看著她。“不是,何摧。我沒這么想。”
何摧把粘在她臉上的頭發(fā)撥到一旁,唇動了一下,卻過了那么幾秒才說:“帶你吃馬迭爾去。”
車行了一會兒,沈舒冉突然說:“哎呀,我沒帶錢出來!”
“你要錢干什么?要跟我AA付賬?”
“我們寢室的人一起出去吃東西是要AA的。這頓吃紅燒大排,下頓吃牛肉面都毫無負擔,異常和諧。”
“你真要和我這樣?”
“當然不會。哎,何摧,你賺的錢挺多的吧?”
何摧哼哼笑了,說“不少。干嘛?”
“不干嘛。就是想著以后和你在一起,吃喝玩樂不用先看錢包里的余額——你別誤會,我會自力更生、自給自足的。”
何摧倒是想問:“你的自力更生、自給自足是什么標準?”真的兩手空空在BJ打拼,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自力更生是必須的,自給自足倒是不難,那衣食無憂呢?他看了看沈舒冉,就覺得自己真是杞人憂天了。只不過她有這個志氣倒是好的。
“還有我呢。”
沈舒冉覺得他這句話有點跳脫。什么還有他呢?她不知道何摧想的是“你衣食無憂,不是還有我呢?”
到馬迭爾,人還真是不多。沈舒冉一邊高興這回不用等桌子,一邊又說:“其實到這兒不等桌反而沒意思。”
何摧問她吃什么,她說:“冰糕兩份、酸奶一份、面包一個。”
“沒吃早飯?”
“吃了啊。我要的是我每次到馬迭爾的標準套餐。”
何摧笑了,說“那你等我。”
“一起,反正不用占著座位。”
何摧去開票,她站在一旁。他去領(lǐng)東西,她也跟著端著一個托盤回來。把東西放在桌子上,他說:“像不像在你們學校食堂吃飯那兩次?”
沈舒冉拿過扁扁的木勺,舀了一口,偏著頭看他,說:“像。你在前面視察,我在后面插卡買單。看見食堂的師傅給你的碗里加量,我想‘果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剛才我盯著舀冰糕的阿姨半天,希望她看在你的面上把這個半球的冰糕給成圓球的,可惜沒能如愿以償。”
天氣冷,冰糕就硬實,挖出的這半球上面有櫛比的波紋。沈舒冉又把它們用小勺子給抹平,像是修飾一件作品。
“我不常吃冷飲,偶爾吃的時候便想念馬迭爾的冰糕和冰棍兒。想著什么八喜、哈根達斯,都比不上這兩樣。可是真的吃著了,覺得也沒有好吃到什么都不如它們的程度。大概我對馬迭爾的感情就像瑞典人對GB冰淇淋的感情一樣,有了它干嘛還要別的?”何摧說。
“沒想到你還有這么濃郁的冰淇淋情結(jié)。是不是這也是家鄉(xiāng)情結(jié)?我年前來的時候,遇到一對兒退休的夫婦,他們從沈陽回來。他們說隨兒女去沈陽很多年了,回來一頓飯都沒吃,就先來馬迭爾。他們說的時候,我都跟著傷感。”
“應(yīng)該就是你說的家鄉(xiāng)情結(jié)。大學畢業(yè)的時候,我?guī)б粋€朋友回來玩兒,她見到這里擁擠如公共汽車、桌子邊上總是有人站著等空桌,而吃的人被盯著還能泰然自若、有些已經(jīng)有缺口的瓷碗、跟壓舌板似的木勺、能吃出香精味的冰棍,相當不理解。說這樣的地方她絕對不會有坐下吃點兒東西的欲望。可是如果這里變成系著領(lǐng)結(jié)、穿著雪白上衣、圍著格子圍裙的服務(wù)員禮貌地請我點餐,恐怕我也沒有吃的欲望了。”
沈舒冉已經(jīng)吃掉了一份冰糕,而何摧才吃掉一份里面的一個。她把酸奶上面的白砂糖攪拌到酸奶里,然后淋了一些在另一份兒的冰糕上,又掰了塊面包,勺子舀了酸奶冰糕抹上去。這樣的吃法,在這個馬迭爾冷飲廳也獨一份兒,倒有些吃西餐感覺。他想,是不是自己喋喋不休打擾到她吃東西了?她對她的“套餐”的興趣可是大過他。
“你女朋友嗎?你帶來吃馬迭爾的那個?”沈舒冉問。她想起來那個“喬姐姐”,叫什么來著?不就是他大學畢業(yè)那年的夏天帶回家的?
何摧一怔,望向正巧抬頭看他的沈舒冉,她一笑,又低下頭去擺弄吃的。
“是女的朋友。”何摧特意加重了那個“的”。
沈舒冉還想問:“以前就是女的朋友還是現(xiàn)在是女的朋友?”可是她覺得這樣問起來,很討厭。
“你吃冰糕,有沒有吃急了凍得腦仁都疼的時候?”沈舒冉轉(zhuǎn)移了話題。
“沒有過。”
“我現(xiàn)在又凍得腦仁疼了。”她放下勺子,雙手的掌心摁住太陽穴的上方。
難怪她要冷的,這大冷天,她吃冰糕吃得那么急。剛要讓她坐過來,給她暖一暖,電話卻響了起來。他說:“舒冉,你坐這邊來。”
沈舒冉搖了搖頭,說:“不,這邊要是空了,一會兒就該有人坐在咱們對面了。”
“喂。”何摧看了看來電顯示,竟然是方澤宇。
“何摧,你猜我在哪兒呢?”方澤宇大喊大叫的。
“在哪兒?”
“亞布力,我在亞布力滑雪。真爽!來不來?”
何摧無奈地笑了,說:“你怎么大過年的跑那兒去了?”
“在家呆著沒意思唄。過來滑一天吧?”
“不去了,我還有事兒。”
“有什么事兒,不就是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吃嘛。你傍晚就能到,我等你。”
“我,陪女朋友。”他看了一眼沈舒冉,果然見她紅了臉,而那唇在冰糕的冰冷和滋潤下,紅艷艷的。
電話那邊亂七八糟,然后斷掉。
“舒冉,估計過一兩天你得見一下我的朋友了。”何摧把電話放在桌子上。
沒來由地心慌。她想說“不”,可是話到嘴邊,卻遲疑地變成了“好”。
“還冷嗎?”這孩子,兩碗冰糕都見底兒了。
“不冷了。你朋友,從BJ來?”
電話又響起來,方澤宇說他摔了個跟頭,電話掉了。“何摧,帶著你的女朋友一起來唄。”
“她不方便過去。”
“那明天我過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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