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何摧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覺得著急,隨著電話傳來掛斷的盲音,心里竟然有一絲害怕。可是他現在無論怎么做無濟于事,暫時,他又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找到她了。
沈舒冉在報刊亭買了份地圖,把冰涼的手插在大衣兜里,朝著最近的汽車站走去。一塊挨一塊的站牌,密密麻麻的站名,沈舒冉第一次親身感受到這個城市之大,紙上得來終覺淺。手里的地圖她翻了翻,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可這是地圖上的方位,現在她站在這個位置是東南西北?一遍又一遍地看著站牌,然后她決定去前門。
周末的中午,路上的車子還真多,公交車開得慢悠悠。過了5、6站,她得到了一個座位。上一次來BJ是4、5歲的時候?那時候是和爸爸、姥爺一起來的,后來還從BJ取道去了鄭州。她記得BJ的酸奶、蛋卷冰淇淋、用手絹包著吃的大柿子,還記得記憶最深刻的一句北京話是“您吃了嗎?”也十分有意思的是,從那以后,北京話在她那里似乎是扎了根兒。在大學里,別人聽她說話從來猜不出她是哪里人,還經常被誤以為是北京人。
沈舒冉站在tian安門廣場上,片段的記憶閃爍而來。她記得第一次來BJ的時候,下了火車就直奔tian安門,她憋了尿,急得要命,可是爸爸還讓她忍著,說不能隨地大小便。有一張黑白照片是她蹲在廣場的花壇前面,就是那個時候,她把褲子給尿了。所以那個表情也是委屈的。
沈舒冉忽地就決定去天壇。她想站在天心石上看看BJ。但是她做了一個極其錯誤的決定,就是從tian安門走著去天壇。她路上找人打聽了幾次天壇怎么走?路人都跟她說遠著呢。她又犯倔,非要堅持走到那兒。真走到天壇的時候,真的是累得頭都有點兒抬不起來了,腳趾頭和腳心都疼,腿如鉛灌。
初春的天家園林一派寂靜,新綠未發,舊綠寥寥。她踏上天心石,在心里說:“看,我長大了,我可以自己來了,不再怕丟了。”那年,就是在這里,游人很多,玩得開心的沈舒冉突然發現爸爸不見了,急得不得了。她小小的個子,在挨挨擠擠的人群中根本看不見爸爸的身影。于是就蹲在天心石上,找爸爸的褲子。因為爸爸的褲子顏色很特別,她從來沒見別人穿過。她瞪著大大的眼睛,在樹林一樣的腿中,終于看見了爸爸的腿。于是她就蹲著一點兒一點兒地朝那個方向挪過去,好幾次都差點被別人給踢到。終于到了,她一把抱住爸爸的腿大哭起來,傷心地說:“你把我弄丟了。”
遠眺,入眼的是綠樹高樓和青瓦飛檐。那一刻竟然恍惚,仿佛自己在古典和現代中穿越,還有閃爍的舊夢:絲網洞庭中,灰袍老道自稱老子,對誤入的女子說“我知道你的前世今生,但天機不可泄露”。這就是緣。這一刻沈舒冉決定要來到這個古典和現代結合如此完美的地方,來工作、來生活。抬手擦去不知不覺滲在眼角的淚。
她又回到京濱酒店去住。一進客房,顧不得脫掉鞋子,她就把自己和背包結結實實地扔在床上。真想狠狠地睡上一覺!可是偏偏她總是在最累的時候反而睡不著。閉上眼睛,在幽幽暗暗的燈光里,承受著一個人的孤獨和疲勞。直到四肢松弛下來,大腦也逐漸清明。沈舒冉想:該給他打一個電話,他會擔心的。
果不其然,電話接通的時候,她剛剛說了“你好,我……”何摧急迫的聲音便傳來“你在哪兒啊,沈舒冉!”他極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的。看來他真的著急了。在過去的幾個小時里,她真的把何摧放在一邊,一秒鐘都沒去想他。她去天壇尋找不會丟的自己,是因為這個男人故意把她丟下。她心里酸酸的,眼淚在眼睛里打轉。
她說:“我回酒店了。”
那邊傳來沉沉的,壓抑的呼吸聲。沈舒冉沉默著。過了足有半分鐘,何摧才開口說:“我去接你回來。”
“喬姐姐怎么樣了?”
“沒什么大礙,就是扭了一下。她家人過來接她回去了。”
“她不在家,我不方便住過去。反正我已經住進賓館了,現在退房也要花一天的房費的。明天從這里去火車站也很方便,地鐵離得不遠。”
知道沈舒冉平安無事,他松了一口氣。從中午掛斷電話到現在,將近7個小時過去了,她就這樣毫無消息。何摧在焦慮和自責中度過了整個下午,什么也做不下去,不時抓起手機看有沒有錯過的電話,幾乎都要幻聽了,連走廊里響起腳步聲他都要開門看一看。盡管他知道沈舒冉根本不認識回來的路。或者,她認識也不想回來。
“舒冉,你去哪兒了?”何摧捏了捏眉心,大概緊張太久了,放松下來頭有些疼。
“我去tian安門和天壇故地重游了。好累啊,我是從tian安門走到天壇的,是不是很厲害啊?”
是不是很厲害?當然厲害。何摧真不知道該表揚她還是怎樣。“你怎么不給我打個電話,我很擔心。”
她的聲音冷了下來,說:“對不起,我忘了。”
面對突然的冷淡,毫無誠意的“我忘了”,何摧心中一凜,她從來沒這樣對自己說過話。一種不好的預感盤踞在心頭。他清了清嗓子,說:“舒冉,對不起,你生氣了是不是?我接到喬雪琪電話之后到場館里找你,可是人太多,我找了近十分鐘都沒有找到,又不知道雪琪的情況怎樣,她以前腳踝受過重傷,醫生說一定不要再傷到腳。我想你出來的時候會給我打電話,到時候我跟你解釋,再去接你回來就好了。我……”
沈舒冉笑了,說:“何摧,我跟你說了,我是22歲,又不是12歲,你有什么可擔心的呢?那個時候確實喬姐姐比我重要。我到BJ來,這樣冒昧地打擾你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何摧被她無情無義的話潑得心里發冷。
“我現在去看你好不好?你還沒吃飯對不對,一起吃晚飯吧。”何摧此時此刻非常想見到她,非常。她可以面對面地指責他,卻不能這樣冰冷地拒絕他。
不遠千里的見面,不能就這樣分開。
沈舒冉搖了搖頭,在這種情緒下,不想見他。不想。而且她很累,想要休息。很想。她說:“天都黑了,大概到這里還需要很長時間。我剛才在街口買了煎餅果子,一會兒吃了我要泡個澡,然后狠狠睡上一覺。明天我也不去參加另一場招聘會了,我買了晚上的火車票。”
她所剩無幾的留在這里的時間根本不打算留一點兒給他。何摧猜得到從早上起床到現在才落腳的沈舒冉有多累,所以她是真的應該好好休息。何摧無奈地說:“好吧,舒冉,你好好休息。睡覺的時候關好門。”
掛斷電話,沈舒冉靠坐在床上。她輕啟朱唇,喃喃地說:“你明知她喜歡你,還靠她那么近,近到別人幾乎插不到你們中間?你擔心她,卻把我拋棄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城市里,讓我一個人游蕩?不管以前喬雪琪把喜歡你表現得多么含蓄或者直白,都不會像現在我的到來這樣,赤0裸0裸地表現對你的勢在必得和占有。習慣是頑固的,無敵的。你習慣她的陪伴,還不習慣我的到來。”
泡了澡,沈舒冉躺在床上,遙控著電視,電臺轉換,可是她根本就沒看電視上演著什么。忽明忽暗的畫面,斷斷續續的聲音,消遣著整夜的寂寞。
第二天早上,沈舒冉醒來的時候又不知道今夕何夕了。也難怪,短短的兩天,換了三次地方,她拿過手表一看,已經早上8點鐘。她下地拉開厚重的窗簾,清晨的光傾瀉而入,半室明亮。昨晚睡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換洗的衣服和睡前要看的書還在何摧家里,因此她只能用賓館的洗漱用品,穿昨天穿過的衣服。
她盯著鏡子里的淡淡的黑眼圈,琢磨著到去火車站之前的這段時間該如何安排。好巧,電話這時候響了。聲音甜美的女生傳來:“你好沈小姐。大廳有一位何摧先生等了你很久,請問你認識他嗎?”沈舒冉連忙說:“認識,麻煩您請他上來,謝謝。”她放下電話筒,靜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嘆了口氣。她把桌子上的茶葉包撕開,把茶葉一股腦倒在杯子里,把燒開的熱水倒進去,葉片翻滾著,一片片舒展開來,沉沉浮浮,香氣氤氳。她把臉湊到杯子口,深深地聞了聞茶香,熱氣噴在臉上,毛孔在呼吸,大腦也清明起來,滿室的沉悶之氣漸漸消散。
敲門聲輕輕響起,沈舒冉打開門,高大的何摧站在門前,仿佛昨日重現。她站在門前看著他。沈舒冉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快就喜歡上他了,不僅僅因為四年前的崇拜,而是每次見面時,他那令星光暗淡的眼眸,溫柔如絲,淳淳如網,把自己纏纏繞繞到那種情懷里,連掙扎都舍不得。他也垂著眼睛看著她,心湖卻被她凝聚了柔情的眼神濺起一片漣漪。
何摧抬起手,向沈舒冉伸過去,卻在剛好要觸到她的時候,她恍然醒悟,趕緊閃身到一旁,對他笑了笑,說:“請進。”何摧收回手,表情驟然凝重地邁步進門。
“請坐吧。干嘛在大堂等著,早點打電話上來多好。沒有課的時候,我一貫喜歡睡個懶覺。”
“是我來得太早了,你該多睡一會兒。”何摧并不去坐,還是站在那兒不動。
沈舒冉也不敢靠他太近。于是目光轉向他放在進門桌子上的她的行李,說:“昨晚要睡了才想起來這些東西沒在身邊,真是不方便。BJ好干燥,一個勁兒地喝水,還是口干得要命,這一說話臉上的皮膚都扯得干疼。”她拎了行李去衛生間,要重新再拾掇一下自己。
何摧環視了一下客房,房間里唯一的垃圾就是桌上的茶葉包,這姑娘昨天回來恐怕什么也沒吃。按說女生呆過的地方,零食果皮是少不了的,還得有若干的紙團。房間里有淡淡的茉莉香,是旁邊還有熱氣的杯子里的茶香。想到昨天那杯茶的味道不錯,他拿過另一只空杯倒了一些進去,剛要喝,沈舒冉卻在這時出聲,說:“別喝,熏屋子用的,待會兒給你泡好茶。”
何摧把茶杯放下,看向她,問:“今天不去招聘會了?”
沈舒冉聳了聳肩,說:“不去了,受不了。”
她發現今天何摧從進來到現在統共沒說上幾句話,但是一定有什么話要對她說,只是還沒找到機會。現在他又欲言又止。
“先下去吃飯吧,酒店有自助早餐。昨天你請我,今天我請你。邊吃邊和你說昨天的事。”沈舒冉說著,就拎過外衣,站在門前等何摧。
何摧走過去,一把推上半開的門,把疏離的沈舒冉抱在懷里。她有多僵硬,就知道她有多倔強。她大可以對他發一通脾氣,而不是沒事兒人一樣,而他無關緊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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