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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謫落凡塵

謫落凡塵第九章,第十章

第九章

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早上我還在夢中就被媽媽叫了起來,一鉆出被窩就覺得寒氣逼人,窗玻璃上是一層厚厚的霧氣,走出門外,更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致。——屋檐下掛著冰凌,地上原來融化的雪水又被凍住。媽媽叫我用不著穿工作服走,可以把工作服帶過去,到了車間再換外套,這樣就可以穿著皮甲克去上班,這個建議實在是太好了。——而且從這天以后,我就每天穿得干干凈凈地去龍江上班。

也幸好前天我把自行車放在龍江,今天我就不用騎車去上班,而是乘公共車去了。我在七點鐘出了門,手里拎著一個鼓袋,里面裝著我的工作服。我身上穿的是皮甲克和牛仔褲,覺得心情是特別的好。到了車站,看到要乘車的人很多,可是車子還沒有來,大家翹首以待,終于一輛半掛公交車緩緩進了站,還沒停穩,人群就朝車門蜂擁而去。我看到有三個人已經被車門卡住,怎么掙扎也進不去。車門外人們又推又擠,卡在門里的人于是連滾帶爬地就到了車廂里去。接下來又是有人卡住,有人推搡,有人在罵人。

我不想去擠這輛車,就站在旁邊看熱鬧。一個臉上長著麻子的檢票員怒氣沖沖地跺著腳,一邊在用吃奶的力氣吹著哨子,想盡可能把哨子吹得又尖又響,仿佛在通過這小小的哨子發泄他的怒氣。——但是誰也不理他,因此根本就沒法檢票,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眾人一個一個地擠滿車廂。他沖著車廂咆哮:“你們誰也走不了,他媽的,沒票的人給我滾下來!——不檢票,你們想走,天下有這樣的好事?滾下來!滾下來!滾下來!”他揪住一個還在門邊想擠上去的男的后衣領,使勁地一拽——這種動作是他們這些檢票員平常用慣了的——“下去!他媽的……”這地上本來就有結冰,很滑的路面,只見那個人的身體失去了重心,在車門下邊轉了一個圈,就重重地摔到在地。“活該。”那個檢票員理直氣壯地喊道,居然沒有一點歉意,又顧自去抓另一個人,也想如法炮制再來一次。

我拉了那個人一把,他爬了起來,只見他氣得臉色發白,憤怒異常。他拍了拍手,一聲不響,突然地朝那個檢票員跳了過去,照準他的麻花臉就是一巴掌——我暗暗佩服這一巴掌打得真過癮,因為凡是到這里乘過車的人幾乎對這里的幾個檢票員深惡痛絕,態度惡劣不用說,打人也是家常便飯,我自然也希望看他們被人打。——我聽到的是一聲清脆的“啪”響,然后是檢票員的一聲“啊”的叫聲——他被打懵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當然這種情況也就兩秒鐘的時間,他就向對方撲過去,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司機跑了過來,又笑又罵,大聲吼道:“別打!別打!別打!他媽的,你們別打了……”

“打死他,這賊兒子!”有乘客在鼓勵那個人——不是檢票員——再狠勁打,并且還煽動地說:“我阿爸真想也踹他一腳,每天來乘這些個破棺材有多受氣!”這話博得了很多人的共鳴,因為事實上的確是這樣。不過還是有人拉開了他們,麻子檢票員還怒氣沖沖地咒罵著,那個人也不示弱,也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子和他對罵。

這時候又來了一個車,站在車外的人們便朝那個車子涌去,那里沒有檢票員,只有跟車的售票員在車上,我急忙沖了上去,沒兩分鐘,這個車到是先開了。

車上的人很多,擠得水泄不通——象這種半掛公交車現在是橫陽至龍江唯一的交通工具,破舊的車箱,裝配了一臺95匹馬力的解放牌汽油發動機。有時候,一輛車裝了差不多有一百多個人,這車跑起來就象個老牛似地,十幾公里的路,加上路上停車,沒有一個小時跑不到龍江。

到了燃料公司,我看到大家都在,就是老錢也已經和大家站在一起,似乎在商量著什么。阿標先看到我進來,馬上就大喊了一聲:“黃白來了。”大家都往我這邊看過來。

我聽到老錢說:“你這樣太遲了……”

我說:“今天是乘車過來的,實在沒辦法,那些破車沒法說。”

李正和小王對我的皮甲克很有興趣,他們不斷地問這問那,——多少一件啦,暖和不暖和啦,是什么皮的啦,還沒等我回答他們之中的一個問題,就被老錢打斷了。“我說——喂,”這可惡的后腦勺——每當聽到他這樣叫我“喂”的時候,我就懷疑他那個生了繡的后腦勺,那里是不是還裝著他的腦子,怎么就是記不住我的名字。——他說道:“有事給你做,有一個油罐車在泰順那邊壞了,是變速箱的毛病,停在山頂,沒辦法動,只好叫人上去搶修,大家商量了一下,說還是叫你去合適,你看怎么樣?”

“泰順,那不是很遠嗎?”一聽到這個地名,我就想起崇山峻嶺和懸崖峭壁,而現在更是白雪皚皚。那個地方我曾去過一次,路很差,幾乎都是山路,有名的九十九道彎,很多駕駛員都懼怕開那條路。“怎么那么巧,會在那里拋錨的。”

“是前天就拋錨的,”老錢說。“后來下了雪,駕駛員只好呆在山上人家里,今早才回來,你看,沒其他的辦法,只好叫你們去了。”

“李正一起去嗎?”我問李正。

“我恐怕去不了,”李正很為難地說。“我會暈車,很厲害的,我乘山路不行,……你說,這事怎么辦好呢。”

我想起李正過去確實是暈車的,想不到現在還是這樣沒長進。看來這事也沒什么其他好商量的。“那就我去吧,誰和我一起去呢,一個人肯定不行。”我說。

“我去。”阿標說。“那個地方我沒去過,我想去看看。”

“你行嗎,小子?”老錢不太相信地說。“可不是去玩的。”

“他只要給我搭搭手就可以了——還是他跟我去。”我說。

“那就這樣定了,”老錢說。“配件都已經準備好,你們乘那輛錢塘江去,駕駛員也一起走。”

我到了車間那個小房間里,換上工作服。突然想起晚上還要到柳禾家去,可現在看來晚上是肯定趕不上了。——到泰順一百五十多公里的路,沒有四個小時開不到,而且在野外作業也不一定很順利。幸好昨天約好讓她在家里等我,明天只好跟她好好解釋,她會理解的。

我穿好工作服,又把皮甲克穿帶上以備不時之需,我知道那個地方會很冷的,氣溫比我們這里要低得多。一切準備停當,錢塘江也開來了,那個拋錨車的駕駛員正在訴苦,把在山上的情況哇啦哇啦地介紹了一通,我聽了,倒覺得挺有意思。

工具,零配件都已經搬到錢塘江上,我想了想又對李正說,如果今天阿德師傅來的話,叫他去告訴我胖叔一聲,說我晚上肯定會很晚才回家,最好給我爸媽打個電話,不過阿德師傅沒來就算了。李正說,他中午就去找阿德師傅跟他說,說完這些,錢塘江就上路了。

“怎么這么巧呢,偏偏是這個天氣拋錨了,又是在泰順這個路段……晚上我是不能和柳禾見面了。”等我坐在車上時,又想起了這個問題。一年多以前,我去過泰順那里,——一個大貨車出了事故,翻到幾十幾米深的山崖下,我跟胖叔他們去搶修。那是第一次我親身經歷了在懸崖峭壁上乘車的驚險感受,看到山中的嵐氣在蒸騰,在彌漫,山巒被植被和樹木隱沒,空氣潔凈,清新,卻沒有一絲飄灑舒適的心情。因為只要一看到下面是幾十米幾百米的萬丈深淵,而汽車的輪胎有時候就壓在這懸崖的邊緣,你就會覺得生命在此時此刻是多么的脆弱,渺小。

老式的錢塘江汽車唯一的好處是有一個廂式的駕駛室,可以坐六七個人,它的動力卻很一般,而且由于是廂式駕駛室,方向盤也比較重,所以我認為這種車子是不適合在山路上開的。還有叫我擔心的是,這個車子沒有安裝剎車冷卻裝置,在下坡的時候剎車轂很容易會發熱而剎車失靈,這后果就不堪設想了,雖然空車也許不會有這樣嚴重,但我想等一會還是要提醒一下駕駛員。

拋錨車的駕駛員叫楊大業,胖胖的,三十多歲。至于那個錢塘江的駕駛員我不太認識,年齡跟楊大業差不多,瘦瘦的,話也不多。倒是楊大業很能講話,車子一開動他就和阿標講上了。我向來不善于攀談,再說心里又在想著柳禾,于是我就靜靜地坐著,一邊觀賞著車外的景致,一邊在心里胡思亂想。這樣車子開了半個鐘頭了也沒說幾句話,直到楊大業拿了香煙非要我抽,我才醒悟過來,急忙推辭說我不抽香煙。阿標可不客氣,點了香煙抽了起來。

楊大業開始找我說話,于是我就和大家斷斷續續地聊了起來——我說斷斷續續,是因為即使我不再東想西想,車窗外白茫茫一片的景致仍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再說我認為四個小時的路程實在是有的時間讓人說話,也用不著現在就急于把話說完。

大約開了一個小時的路程,開始進山了。這時候我問開車的駕駛員剎車會不會有問題,這是我最關心的。楊大業搶著回答了這個問題:“沒關系,這個天氣溫度低,輪轂不容易發熱,下長坡時停幾分鐘就可以了……這條路他也很熟悉。”楊大業指了指開車的駕駛員。“跑山路他比我還有經驗,過去他在這條路上跑了差不多有七八年了……”

“十年,整整十年。”開車的駕駛員插了一句。

“哦,是十年,所以我坐他的車是很放心的!”楊大業這一句話很是恭維的意思。我不禁朝開車的駕駛員看了一眼,看他顯得無動于衷——這種穩健的樣子倒叫我覺得放心多了。

車子加大了油門,開始在彎曲的山路中爬行,發動機發出很大的聲音。經過了一個林業檢查站,就進人了林場保護區,這里樹木茂盛,人煙稀少,在夜里還時常有野獸出沒。其實我也是非常喜歡這些地方,我曾經幻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到這些原始森林里去探險獵奇,那神秘幽深的森林似乎對我具有無窮的吸引力,但是我卻寧愿徒步涉險,也不想坐在汽車里在懸崖邊爬行,這種冒險我可一點也不喜歡。

山上還積著厚厚的雪,但是向陽的地方已經開始融化,公路上的雪也化得差不多了,砂石路就變得有點泥濘。駕駛員全神貫注地開得極為小心。楊大業由于沒有人和他說話,——阿標早已在打瞌睡了——也顧自在閉目養神。我在前面坐得久了,也有點不舒服,于是我叫醒阿標和他換了個位置,讓他坐在前面,阿標本來有點昏昏欲睡,這時候被我叫醒,反來了精神,睜大眼睛看著外面,好象一點也不覺得緊張。

車子到了一處山頂,阿標突然說想要小便,我聽到駕駛員笑著在說了一句什么,沒聽清,車子就慢了下來,停在路邊。阿標急忙忙地往車下跑,大家都接著下來,站在路邊一字排開。阿標高興地一邊撒尿,一邊在喊:“這里真好!排隊撒尿,沒人插隊——怎么我不說你們就不撒尿的,真要憋死我了。”

“人小,你那個東西也小嘛。”楊大業說。

“你的那個才小呢。”阿標隨口回了一句。停了下,又不甘心地說:“小一點就小一點嘛,大有什么好的。”

我直想笑,阿標跟這些駕駛員說話向來很滑稽,一副小大人的口氣,還動不動就我阿爸我阿爸地,駕駛員們也不計較他,有時候還故意逗他,和他胡侃一通。聽著他那村言俚語一套套說出來,聽聽也蠻開心的。

我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后就繞著車子檢查四個輪轂。駕駛員問怎么樣,我說現在是上山,不會發熱,等這一條山嶺下去,最好是停車檢查一下。我又把方向系統也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么問題。

“還有多少公里路?”我問。

“大概七八十公里吧——反正還要兩個小時,這路開不了這么快,地上還有雪呢。”

“還是慢一點好。”楊大業接著說。“一點鐘能到就可以了。”

“我們怎么吃飯?都十一點多了!”阿標問楊大業。“我肚子已經咕咕叫呢。”

“這一帶沒地方吃飯的,就我拋錨的地方有人住,只好到那里想辦法弄吃的。”楊大業說。“再熬一熬,實在沒辦法。”

“你應該要帶一點干糧什么的,我阿爸們在替你修車嘛”阿標用教訓的口氣對楊大業說。“難道要大家餓著肚子干活?干得動嗎。”

“沒想到,沒想到,真對不起!”楊大業沖著我說。“早上實在是太急急忙忙了……連一包餅干都沒有買,咳!”

我說不要緊,就餓一頓也沒什么了不起的。我的話叫楊大業好象很受用,他感嘆著說:“大師傅都好說話,小跟班卻難侍侯……”

“在說我呢。”阿標氣急敗壞地叫了起來。“說我,是嗎?”

“沒有,沒有,小祖宗,上車吧,”楊大業朝著阿標直作揖,并且又遞給他一支香煙——剛才下車的時候阿標已經抽了一根——于是阿標接過香煙夾在耳朵上,動作敏捷地上了車。

車子在一點左右終于到達了目的地,我立即下去檢查變速器,讓他們把工具和零配件都搬下來。我很快就查出了毛病所在,跟我判斷的一樣,是一個軸承壞了,弄起來有點麻煩,但齒輪沒打壞,這已經是上上大吉。于是就和阿標開始拆卸變速器,楊大業說去給我們找吃的,阿標直叫快快快,我阿爸餓死了,快去弄點好吃的過來。我環顧四周,這附近并沒有看到有人的蹤跡,只是在很遠處看到有幾間屋子,大概他們就是到那些地方去找吃的東西了。

駕駛員和楊大業開著車子走了,阿標看著他們把車子開走,有點擔心地問我,他們會不會把我們丟在這里不管,這里晚上肯定有野獸的,就是沒有野獸,也會被凍死,或者餓死。他說著話的當兒,有點想哭的樣子,還說不想干了,最好等路上有便車就搭車回去算了。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本來肚子也很餓,看到他這個樣子就生起氣來,叫他不要東想西想,他要是不好好給我干活,那下午肯定就修不好。如果他聽我的,這車修好了,就是他們不來,這車我就能開回去,你還怕什么?

一席話說得阿標打消了顧慮,他還真的以為我能把車子開回去,終于嘟噥著拿起工具爬到車底下,我就蹲在駕駛室里開始忙碌。

沒多久,遠處傳來了汽車的聲音,阿標在車底下歡呼起來。我估計他坐在車底下肯定一門心思都在前方,因為他告訴我錢塘江已經開回來了,還不相信似地大叫了一聲:“他媽的,這么快就來回來了……我還以為他們不來了呢!”說著,他就從車底下連滾帶爬地出來,也不管那幾顆螺栓才拆了一半還不到。我看他一點也沒有為剛才的可笑行為覺得慚愧。

錢塘江停了下來,阿標早就在門邊等了,我看他真的在直咽口水,那個讒的樣子,不由的傳染給了我,我覺得肚子一下子特別的餓。

楊大業提著一個竹籃子從車上下來,阿標就迫不及待地打開籃子蓋。“我看看,我看看,有什么吃的,……啊,有雞蛋,還是熱的,太好了太好了,我他媽的先吃一個。”阿標眉開眼笑,急忙拿了一個雞蛋在車廂邊敲,還叫著我快過來。

楊大業把籃子放在地上,又去駕駛室里拿出一個小籃子。“還有呢,好東西在這里——今天運氣不錯,買不到米飯只好去買雞蛋,正好那戶人家在煮這只雞,我就一古隆冬一道買了下來,還有一瓶燒酒,怎么樣,阿標!”他說著,把這些東西往我這邊端過來。“把手洗一洗,黃白,時間總是來得及的,先把肚子填飽再說……你看阿標,象個餓死鬼,連手也不洗。”

“他餓壞了……他還以為被你們扔在這兒,晚上會凍死呢。”我想起阿標剛才的那個樣子,現在卻狼吞虎咽地吃著雞蛋,那雙手都是油污也不在乎,就忍不住想笑。我洗好了手,先撕了個雞腿吃起來,我覺得這雞肉的味道特別鮮美,我又拿過酒瓶子喝了兩口。阿標已經吃下去了好幾個雞蛋,看到我在喝酒,也拿了瓶子喝了幾大口,把另一只雞腿拿走了。我又吃了三個雞蛋,覺得也差不多飽了。看阿標卻好象還沒夠,正津津有味地啃著雞骨頭,一只手還拿著半個雞蛋。

這一頓午餐雖然不是很豐盛,卻也吃得很有特色。吃過之后,我沒耽誤時間,又馬上開始了勞動。這一次我自己躺到車底下去,因為接下來的活就不是阿標能勝任的了。楊大業和錢塘江的駕駛員則還在慢慢享用,反正也沒他們的事。

差不多到了四點鐘,總算裝上了最后一顆螺栓,我從車底下鉆了出來,看到太陽已經西沉,陣陣山風撲面而來,公路邊小溪里的水又開始接冰。事情還算順利,否則再晚一點又得挨凍,我都有點被凍怕了,——覺得自從到了燃料公司以后,有一個特別深刻的感受,就是這個冬天特別的寒冷。

現在我們四個人有了兩個車子,我叫阿標坐到錢塘江里,我坐楊大業的車。——這車啟動時又發生了一點小麻煩,由于氣溫低的緣故,發動機打不著火,我只好把火花塞處理了一下,這一弄,又花費了半個鐘頭,當汽車終于往回開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消失在莽莽的群山之巔。

第十章

這一次的泰順之行對我在燃料公司汽車隊里的威信似乎有了些許提高,駕駛員們開始知道了我這個人——這要感謝那個錢塘江的駕駛員和楊大業。然而,這對我和老錢之間的關系并沒有什么大的改變,他甚至在遇到我的時候連問一聲也沒有。

那天到了龍江后,已經是夜里十點多鐘了,我叫楊大業把我送回家,正好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在家休息。上午我到了柳禾家里,我是那么想見她,以致于毫無顧忌地就去尋她,可是,柳禾卻不在家。她爸爸說她到她的一個表姐那里玩去了,是早上走的,什么時候回來她爸爸也說不知道,但今天肯定是不會回來的。我問她的表姐是不是住在木石橋的那個,因為她那個表姐我認識。她爸爸說就是,然后就問我有什么事——大概是因為我問得這樣仔細的緣故。我說也沒什么事,就一點小事。我有點語無倫次地向他道了別,心情落寞地往家走。

我尋思要不要到木石橋去找柳禾,為什么她今天會突然到她表姐那里去呢,莫非是因為我昨天的失約傷了她的心,她不想理我了。可我又覺得這不太可能,她不是這種性格的女孩子,我了解她,或許她真的有什么事到她表姐那里去,說不定過一天她就會回來的。

我這樣想著,心里還是在想著要不要到木石橋去。其實木石橋也不是很遠,如果是騎自行車的話,一個小時就可以到,不過也可以走著去,也只要兩個小時,因為那里的路不好,自行車也騎不快,再說我的自行車還在龍江。但是如果要去的話,我得找一個借口瞞住媽媽,否則她會起疑心的。——自從和柳禾有了第一次約會,我就老是擔心媽媽會知道我們的事,更怕她反對。說實話,我現在是沒法不喜歡柳禾,可我又不想違拗媽媽的告誡。所以,似乎自己已經處在一種兩難的境地,體驗到了愛情帶給我的幸福和痛苦并存的結果。——我就這樣東想想西想想著回到了家。

天氣很好,屋檐上又開始在滴水了,殘留的積雪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慢慢地融化、流淌,地上到處是濕漉漉的一片。今天的氣溫明顯的比昨天要高,媽媽正在準備洗被單之類的東西,我知道這是每年如此。要過年了,總是要大洗大刷一通,這叫“撣新”,不光是為了干凈,而且還含有去舊迎新之意。我是最怕叫我干這些,平常妹妹小慧在家的時候,我基本是不用干這些事的,可是這兩年三兄妹就我一個人在家,我也時常被媽媽逼著干一些家務事。我知道今天肯定逃不掉,因為我不僅看到一大堆被單衣服,而且還看到有一把扎著長柄的掃帚,那是用來打掃屋檐下的蛛絲灰塵而特制的,而這件事這幾年來也基本都是我干。我有點懊喪地暗嘆了一口氣:爸爸今天值班,這把掃帚不用說是歸我所有,木石橋是不可能去了。

媽媽開始分派我干活,基本都是老一套,先是打掃高處的蛛絲灰塵,然后是擦窗玻璃,最后是整理房間——我自己的,還有妹妹小慧的,還有大哥的,雖然他們都不在家,可都留著他們的小房間。媽媽心情很好,——這跟她的兒子我正好相反——她告訴我說,小慧再過幾天就回家了,年底我哥哥也要回來探親,所以我要把他們的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其實這些我都知道,可我今天就是沒興趣,只好那樣無精打采地揮舞著那把長掃帚,東一下,西一下,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打掃干凈,反正已經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

打掃好灰塵,媽媽沒讓我喘息,就叫我馬上擦窗玻璃,我心里一萬個不愿干,一下子卻又找不出理由來,只好在心里生著悶氣,一邊象畫圖畫一樣胡亂地擦了一通,試圖蒙混過關。可是媽媽在這些方面的確有火眼金睛的本事,雖然她事實上是近視眼,而且還不戴眼鏡——她一絲不茍地檢查了我的工作業績,并且馬上得出了結論——再用干燥的布把玻璃上的水漬擦干凈,說這樣灰塵就不會粘在窗玻璃上的。過年了,要是連窗玻璃都不干凈,這人家還象人家嗎!她不止一次強調說。我無可奈何的按照她的命令重新擦了一次已經擦過的那些玻璃,心里在說,幸好你在家不戴眼睛,否則那陽臺下面我還不再得重新打掃一次。

吃中飯的時候,媽媽說下午把玻璃擦好,然后只要把我自己房間整理一下就可以了,小慧和大哥的房間等小慧回家再說,我巴不得如此。吃過中飯,我再接再厲,把剩下的兩扇窗戶擦好,然后就把自己的房間隨便整理了一下,算是完成了今天的所有任務。

到了晚上,我又出去了,我走到柳禾的家門前,想看一看她房間里的燈有沒有亮,我不好意思再走進去。但是,我沒看到她房間里有燈光,想她大概是不可能會回來的,只好在外面走了一圈,然后到外公那里去坐了一會才回家。星期一晚上,我又去了她家一次,她還是沒回家,連著三天見不到柳禾,我心里就象貓抓似的,弄的自己寢食不安,只不住地想著她怎么會在她的表姐那里不回來,難道她一點也不想我?

我無法解釋這一切,又等不到柳禾來,所以心里對老錢就有了氣。因為如果不是為了那該死的拋錨車,我和柳禾那天就會在一起,就不會一下子斷了音信。我認為這一切跟別人都無關,獨獨就跟老錢有關。而且我這樣出去搶修,他居然沒有表示一點意思,本來按規定我還可以拿一些出差補貼,但是幾天過去了,他連個屁都沒放——李正這樣說他——盡管我此刻心里想的決不是錢的問題,但心里有了疙瘩,就會無端地變得斤斤計較起來。

這幾天外單位有一個解放牌在這里做發動機大修,同時還有一個錢塘江在做二級保養,另外這兩天的小修也是特別的多,所以大家顯得很忙。解放牌由于是大修,需要換一些零配件,采購零配件的事就是讓老錢他自己負責。離過年沒有多少天了,這個大修車卻一定要在年前做好,時間很緊,但是很多零配件卻沒有買到。我催老錢要把這些東西早點準備好,并且還給他列了一張清單。這其中有一樣配件需要到我胖叔的廠里去加工,這件事我去做了。我按照他廠里的規定算了加工費,一共是三十五塊錢,我身邊一般都不會有超過十塊錢的時候,所以我叫胖叔先讓我把發票拿過來,我要去問老錢拿了這筆錢才好把加工好的零件取回來。可是那天老錢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到了第二天還見不到他的人。我打算如果他再不來,也只好叫胖叔幫我去說個話,讓我先拿了東西出來,過幾天再把錢送過去。

那天下午老錢出現了,臉紅紅的,大概喝了不少。我對他說了這件事,并且強調說,這錢最好早一點拿去,——也許我太不知道該怎樣說得婉轉一些。反正老錢一聽到我這樣說話,便馬上沉下臉來,他那冷漠的眼睛射出了極不信任的寒光:“你說多少?要三十五,啊?是誰說的?”

我說,這是他們廠里的規定,這還有發票,而且因為我胖叔的關系,他們其實已經少收了我們十五塊錢,所以也沒有理由再羅里羅嗉的。——由于我心里煩悶,和老錢說話就有點不太恭敬的口氣。

聽了我的話,老錢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冷冷地說:“那你胖叔是干什么的,這點小事也要收我錢,他不是車間主任嗎,怎么一點面子也沒有,啊!”

他的口氣是如此傲慢,這也就算了,可他說我胖叔的那話我聽了大感刺耳。我忍不住也放高了聲音說:“我胖叔已經給我們面子了,是你不知道么!這加工費就比別人低,還要他怎么樣,難道要他免費給我們加工?——這廠又不是他自己的,他也作不了主。”

“他不應該收我的錢嘛,怎么就不給我面子呢!”老錢堅持他的觀點說。

“那你應該早些跟我說清楚,你不打算付錢的,你干嗎不自己拿去,我可沒這么大的面子。”我冷笑著說。

“這點事你也不會干嗎?啊!那我付你們工資作什么?”

我覺得這話簡直是對我的侮辱——難道你到現在為止已經付給我一分錢了嗎?難道我是給你跑腿的小伙計嗎?……由于很生氣,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回敬他才解氣,只好在心里罵他:你真無恥!你這個鐵公雞!你這個石板刨!

老錢看我不聲響了,以為他的那句話起了作用——他怎么知道我心里在罵他呢。又接著說:“年輕人,做事要滑頭一點,要不,怎么在這社會混呢,啊?”

“我不知道,”我無可奈何地說。“我不想怎么混,……我只想這東西你還是自己去取吧,也許你去了他們會給你面子的,這就能省下三十五塊錢。”為了能說服他自己去,我還指著那幾個拆卸開的車子說:“我下午還有很多事呢,得去干活了……”一邊說著,我把那張發票塞到他的手里,然后就顧自轉身走開。

看來他對我也有沒辦法的時候,因為我已經鉆到車底下,并且我在車底下還特意提醒了他一句,說我們就等他的這些零配件,要不,明天就沒活干了。他又嘀咕了好幾句,看我也沒搭理他,就走了出去。

有時候我認為一個人不應該太認真——對工作也好,對人也好,這樣就會過得輕松瀟灑,否則生活會給你的頭上套上一個又一個的緊筘圈,你無法掙脫這一切,你不能改變環境,也不能使自己變得快樂。因為很多事情教訓了我,導致我得出了這個結論。

由于我對老錢的態度很是計較,所以他這種傲慢無禮的作風成了橫亙在我和他之間的鴻溝,他在車間里的時候,我就無法專心地工作,我總是覺得他那鷹隼般的眼睛在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他使我緊張,惶恐,甚至無法對一些事作出正確的判斷。我知道自己的這種心理是因為我太在乎這份工作了,我喜歡汽車,喜歡那些叫駕駛員頭疼的故障,我正是有了這些故障才使我得到了人們的尊重,知道了自身的價值。可是,老錢卻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這一點令我耿耿于懷。時間一久,本來我應該對他的敬畏就變成了對他的憎恨。

大修車的時間很緊,可是老錢要采購的零配件還是拖拖拉拉的,沒法按照我的計劃進展,而且他的那個所謂的倉庫就放了幾樣常用的零件,象螺絲螺母砂紙啊等等。一個女人——我們管她叫阿翠姨——幫他管倉庫的鑰匙。阿翠姨大部分的時間是不見人影,有時候想拿一些螺絲螺母之類的東西,還得叫阿標去找她,找不到就得歇工。這樣就只得干干停停的很不順暢。如果我不是很認真的話,這應該對我來說也沒什么,可我偏偏是這樣的一種性格,對自己的工作懷有很高的熱情,我喜歡有秩序、快節奏的工作方式,尤其討厭拖拖拉拉。但這個環境卻和我所喜歡的正好相反——這就使我感到很是厭煩困惑。

總之,我的心里有了這個念頭的時候,我覺得很失望,那曾經想在這里找到一份工作,一份快樂的期望也變得有點淡薄了。

這一天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冬雨又冷又潮濕,大家就坐在那個錢塘江的駕駛室里,他們在抽著香煙,一邊在瞎聊著。陳達在嘆息了一兩聲后突然說起了老錢的事,他顯得很神秘地放低了聲音說:“你們知道老錢最近這么忙,在干什么嗎?”

陳達的話頭很有吸引力,大家都朝著他露出了探詢的神情,我盡管裝出無動于衷的樣子,可一雙耳朵卻也在等著他會有什么言論發表。

李正問:“他在干什么,你說說看……他還能干出什么好事來呢。”

陳達扭著頭很嚴肅地朝車外看了一圈,大概意思是看有沒有人過來,當然除了我們這幾個聽眾外,這里里外外再也沒有其他人。阿標說:“沒有人,快說吧,我心里都要癢癢了,老錢他怎么啦?”

“輕聲,你這猴子!你這樣大喊大叫的我都不想說了,咳……”陳達說。

李正罵起阿標來:“你他媽的,你想找死啊?……別理他,陳達,快說來聽聽,那個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在拍領導馬屁,我看。”小王自作聰明地插了一句,由于認為自己說的大概沒錯,就毫無顧忌地大笑了起來。

“有可能。”阿標也附和著說。“前兩天我看他天天往經理室里跑,笑嘻嘻的,象外甥到娘舅家里去拜年似的,還拎著東西呢。”

陳達不屑地沖他們“哼”了一聲,又嘆了一口氣,然后說:“這些算什么,啊,這算什么呢!咳!有些人就是做不出什么好事來,……要是他知道什么叫做好事就好了。”

“你倒是快講啊,你還在嘆什么氣,大家在聽你的呢!你要是再不講我也要嘆大氣了,唉!”李正已經忍不住了,他也學著陳達的樣子嘆了一口氣。

陳達裝出是被別人逼著的樣子,——依我看,他現在想說什么的恐怕比我們這些人更急切,只不過是非常痛苦地強忍著——“我是一個不喜歡閑言碎語的人,我也不喜歡在背后講別人什么的……不過,既然你們都想聽什么的,我就對你們說點什么——別人我是絕對不會說的,這你們都知道。不過,我還是話說在前頭,聽過就算數,一出這個駕駛室,就不當一回事,你們都是后生小伙子,總不會象那些老娘們變成長舌婦吧。”

陳達在絮絮叨叨地先說了這一通開場白后,還未切入正題。由于我也想很快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所以我也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我們大家都是一伙的,還怕誰泄了秘密,——你們說,是嗎?”

大家都點著頭保證:還用說嗎,我們就是一伙的!誰也不是長舌婦。阿標還加了一句——誰要不是一伙的誰要是長舌婦那就是小狗!由于有了這樣的保證,陳達才裝出萬分不愿意的樣子開始了他的敘述。

南方牛仔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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